秦嵩感觉这个世界变形了。
好像每个人都在对他撒谎,但不可能每个人都在对他撒谎,因为世界不是以他为中心的。
他想起看过的一句话——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秦嵩知道,世界不可能突然就错了。那只有一个可能:他错了。
错在哪呢,他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错了的呢,他也不知道。
人在做,天在看。他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如果按照这个世界固有的规则,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死刑犯了。用不了多久,一颗子弹就会钻进他的脑袋,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但他钻了世界的空子,钻了规则的空子,所以才能苟活下来。
既然是苟活,那只求活着就可以了,如果凭空增添了许多痛苦,那也是情理之中的,秦嵩想。
他坐在床上给胡横打去电话。
“老胡。”
胡横:“嗯我在!”
秦嵩:“我想回家。”
胡横:“随时!现在确保安全,那个工地在照常开工,我也跟警察局的朋友吃过饭了,最近咱整个城里都没有凶杀案的动静,顶多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
停顿了一秒,胡横问:“你咋了,你在新加坡过得不好吗?”
秦嵩:“不好,但我说不出哪里不好。这整个地方都不对劲……我想回去。”
胡横:“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
秦嵩:“我不回A城。”
胡横惊讶地问:“不回A城?那你去哪里?”
秦嵩:“不知道。但我再也不想回A城了,回忆太痛苦。”
胡横:“那你回老家?”
秦嵩摇摇头:“老家也不想回。秦宝在那,我不想见。父母葬在那,我没脸见。”
胡横:“我想想,我想想……要不我帮你找个宜居的城市,你给我点时间思考一下。”
秦嵩不说话,闭着眼睛。
胡横:“三亚?大理?重庆?青岛?你有心仪的吗?”
秦嵩:“没有,我都不熟悉。”
胡横:“要不你去明都吧,那是我老家!”
秦嵩:“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老家是明都的?”
胡横:“嗨哟,咱们常规意义上说的老家都是父亲的老家。那我不是没爹吗!明都是我母亲的老家,所以也算是我的老家。”
秦嵩:“想不到你还是半个明都人。”
胡横笑了:“明都的女人很漂亮的。”
秦嵩皱起眉头:“女人跟我没关系。”
胡横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秦嵩的敏感区,改口道:“那里风景好,环境也养人,好吃的也多,太合适了老秦。”
秦嵩叹了口气:“嗯,好,那就明都吧。”
胡横:“你听起来有点虚弱,快休息吧。我给你订票,订好了发给你,明天别起晚了!”
秦嵩说“好”,就挂了电话在床上瘫软下来。
第二天,秦嵩终于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条鬼气森森的街道。
秦嵩想,这条街上到底是死了个年轻姑娘还是死了个小男孩,以后都跟他彻底没关系了。
噩梦一样的鬼地方,就留给下一个倒霉的旅客来体验吧。
秦嵩恶狠狠地大步走出了宾馆。
飞机起飞之后,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想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似乎欠了胡横的,胡横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对他莫名的好。
胡横对他的那种仗义不仅是替他挨打,脑袋缝针,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
当初体育高考的时候,胡横跑在秦嵩前面。
离终点线还有五十米,秦嵩实在是累得脱力了,速度逐渐慢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的肺变成了一颗沉甸甸的实心球,气儿进不去也出不来。
这时候胡横并没有自己猛地往终点线冲,他回头伸手一把拽住了秦嵩的胳膊,强拉硬拽着秦嵩跑到了终点。
这不是普通的比赛,也不是课间跑操,这是一秒钟都可能改变成绩档次的考试。
秦嵩记得当时那个操场的周围站满了家长,他们打着遮阳伞,把路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次,秦嵩在课间看到一只刚死掉的鸟。他没多想就找了点树枝和石头想挖个坑把它埋起来,胡横在他旁边默默帮忙。
两个人迟到了,本想低头溜进教室,没想到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我听说你们两个迟到是在玩死鸟?”
秦嵩明白了,不知道是谁使坏告黑状,现在班主任在把他们两个当变态看。
秦嵩不想解释。他遇到这种事性子总是很刚,越是被误会他越不想解释。
更何况,这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他觉得跟班主任说“我在给小鸟做个坟墓”会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心软又矫情。
他宁可被误会成变态。
班主任:“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站一节课。”
胡横开口了:“是我在玩死鸟,秦嵩一直在劝我赶紧回来上课。”
秦嵩惊讶地扭头看着他。
班主任看了看秦嵩,又看了看胡横。他伸手往教室里面指了指:“秦嵩进去。”
秦嵩看了他一眼,站着一动没动。
班主任没管他,走到胡横跟前。胡横比班主任高一头,班主任只好仰着脖子看他。
“胡横,你出息了?你妈一个寡妇给你攒学费容易吗,你花着她的钱在学校里不上课,就玩这些破烂玩意?”
胡横攥紧拳头不说话。
班主任对秦嵩说:“还有你,倔劲儿犯了是吧,喜欢站着?那你陪他站着吧。”
说完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
秦嵩没说话,胡横也没说话,两个人一起站了将近四十分钟。
胡横曾经告诉过秦嵩,自己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结巴,有的词对他而言说起来比登天还难。
他小时候老丢红领巾,第二天就得去小卖部买。
“红领巾”三个字他就没有一次能顺利说出来的时候。每次“红”一说出口,他的舌头就像被注射了麻药,这时候他总在售货员面前脸涨得通红:“你好,我想要一条he……he……hon……红……领巾!”
听到他这么说,秦嵩笑得捂着肚子问他:“所以你怎么后来又恢复了,这毛病怎么好的呢?”
胡横挠挠头:“它消失得就像它来得一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