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嵩从家里出来,迷茫地在街上慢慢行走。
他知道公司一定有一屁股的烂摊子等着自己处理,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去。
他现在看起来比几天前老了十岁,一进公司一定会面临所有人质询的目光。
他还不想去面对和解释。
他掏出手机打给胡横。
“老秦,你他娘的可算来电话了!这些天你怎么失联了?”
秦嵩听着胡横的声音,突然觉得很亲切。
他哑着嗓子说:“我家出事儿了。你在哪里呢?”
胡横愣了一下,说:“我在酒店啊,你在哪,我去找你!”
秦嵩:“你别动了,我去找你。”
到了酒店,听完秦嵩这些天的经历,胡横捏了捏秦嵩的胳膊,用力地拥抱住他。
秦嵩:“我没事。”
胡横:“之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立马赶过去陪着你,给你帮忙。”
秦嵩笑了笑:“都过去了。”
胡横的眼睛里含着泪,他一字一顿地对秦嵩说:“你就相当于是我的亲兄弟,你的父母也相当于是我的老爹老娘。有时间你带我回老家,让我也给咱爹咱娘烧点纸。”
秦嵩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胡横:“兄弟,你现在看起来很憔悴。我带你去做按摩吧,你好好睡一觉,再理个发,刮刮胡子。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咱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吗?”
秦嵩:“再说吧。顾不上了,啥都顾不上了。”
胡横:“你以后不回家住了吗?”
秦嵩:“那现在不是我家了,是何倩的家。”
胡横:“你们这个婚离得太草率了,像儿戏。”
秦嵩:“不草率。恰恰是因为我先把婚姻当儿戏,才落得这个下场。”
胡横:“如果不嫌弃,以后你就住在我家。有我在,不会让你过得比以前差的。”
秦嵩苦笑了一下:“谢谢。”
胡横:“这些天公司的业务没有落下的,我一直在盯着,这个你放心。不过大家联系不上你,都很关心你的安危,很多人都来问我了。特别是张琼,问了好几次。”
秦嵩:“哦,你让他们放心吧。就说我前几天家里有事,过几天会回公司的。”
胡横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还有个事……”
秦嵩:“什么?”
胡横往天花板上指了指:“三楼那位姑娘……咱现在怎么整?”
秦嵩仿佛被一根针突然扎了一样,紧紧皱了一下眉头:“唉……”
胡横小声说:“我懂,我懂……要不先不管她了,你先调整好状态再说别的。”
秦嵩摆摆手:“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胡横:“要不我去跟她说吧。”
秦嵩:“我自己去吧。”
胡横:“她这样的女孩一般都是图钱,你给她笔钱打发走就是了,很简单的。”
秦嵩愣了一下,说:“可是我现在没钱了。”
胡横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我脑子瓦特了……这样,只要她肯跟你谈个价格,这钱我出,咋样?你可别不好意思,以后你可得慢慢还我呢,我看在兄弟情分上不收你利息。”
秦嵩终于笑了出来。
他转身往楼上走去,胡横在后面喊:“刮个胡子再去啊!”
秦嵩没回头,把手扬起来挥了挥。
秦嵩上了三楼,掏出房卡刷开了门。
黄媛瑞正在洗澡,听到秦嵩进来她没穿衣服就跑了出来。
黄媛瑞:“你死哪去了……你被骗到缅北了?怎么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秦嵩淡淡地说:“把衣服穿上。”
黄媛瑞狠狠剜了他一眼,回浴室擦干净身上的水,套上一身睡衣。
她又冲出来狠狠推了秦嵩一把:“你玩儿什么失踪呢?一周多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看不到吗?”
秦嵩没理会她说的话,直奔主题:“你搬走吧,回你自己家。”
黄媛瑞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秦嵩:“你回家吧。”
黄媛瑞不可思议地问:“我……为什么?”
秦嵩:“如你所愿,何倩和我离婚了,而且我现在是净身出户。”
黄媛瑞:“净身出户又怎样?我又不嫌弃你,你还有好几家公司,钱可以再挣!”
秦嵩:“我养不起你,也不想再养你。你放过我吧。”
黄媛瑞被气得笑了出来:“我费了那么大心思让你离婚,就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起。现在你婚已经离了,你自由了!我都不嫌你现在穷,你倒是反过头来要跟我分手?”
秦嵩蹲下来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喃喃地说:“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黄媛瑞突然问:“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秦嵩扶着床沿站起来,无力地坐在床角:“我回老家了,我父母没了。”
黄媛瑞转了转眼珠子,说:“这点事至于让你像丢了半条命一样吗?我父母也没了,我不是依然很好么?”
秦嵩缓缓抬头看着她:“你说的是人话吗。”
黄媛瑞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那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是人话吗?”
秦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脸:“这两码事能一样吗?”
他想了想,又说:“还有那天,我带何倩去游乐场,你在干什么?你跟着我们上摩天轮干什么?我去坐过山车的时候,你在下面做抹脖子的动作什么意思?你到底想他妈的干什么?!”
秦嵩越说越激动,脸迅速涨红了。
黄媛瑞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动作太慢了!不仅不离婚,还跑到游乐场去玩,我当然要提醒提醒你们。”
秦嵩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他的手很少这样突兀地抖动,记忆里手因为愤怒而抖动只有寥寥几次。
他知道,这是肾上腺素在飙升。
秦嵩克制着怒火:“你那天做完那个抹脖子的动作,第二天我父母就没了。”
黄媛瑞的眉毛高高抬了起来:“你该不会觉得这跟我有关系吧?”
秦嵩:“跟你没关系,但我真的觉得很晦气。你,让我觉得很晦气。”
黄媛瑞:“就因为这一点晦气,你就要跟我分手?就要让我回家?”
秦嵩摇摇头:“不,还有太多地方了。我已经忍不了你了,你的方方面面都像针一样不停地扎我……我现在被你搞得连家都没了!”
黄媛瑞:“都要怪到我头上吗?当初跟我在一起可没人拿刀逼你。”
秦嵩:“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
黄媛瑞:“一个亿,你给得了吗?”
秦嵩双手一摊:“那就没得谈了。”
黄媛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好好在一起,一个是甩了我,然后接受我对你的惩罚,你选哪个?”
秦嵩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分手,你回家。”
黄媛瑞突然尖叫着扑了上来,用力在秦嵩脸上抽了一巴掌。紧接着,她扯着秦嵩的头发用力摇晃,一边摇一边大喊:“你去死!你给我去死!你耗了我那么多年,现在你敢这样对我!”
秦嵩嘴角渗出了一点液体,他轻轻舔了一下,满嘴的血腥味。
他伸手猛地推开黄媛瑞,黄媛瑞的背一下撞到了墙上,她手里还攥了几缕秦嵩的头发。
黄媛瑞摸了摸后背,一把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秦嵩扔了过去,秦嵩猝不及防被砸中了额头。
冰山造型的烟灰缸有一个尖角,这个尖角刺破了秦嵩额角的皮肤。血迅速冒出来,流到他眼睛里。
秦嵩眼里的世界一下变成了血红色,疼痛和愤怒不停地刺激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黄媛瑞又拿起桌上的一把修眉刀扑上来,秦嵩侧身迅速捡起那只烟灰缸,狠狠砸在了她头上。
黄媛瑞大叫一声就躺在了地上,秦嵩疯狂地骑在她身上,又扬起了烟灰缸。
一下,两下……
秦嵩还想再砸第三下,但尚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的动作。
其实他刚才砸的第一下已经很用力了,黄媛瑞叫了一声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砸中的伤口往外呼呼淌着血。
秦嵩突然感觉手里的烟灰缸重得出奇,他手一哆嗦就把它丢在了地上。
他从黄媛瑞身上爬下来,瘫坐在地上,肩膀和腹部不停地颤抖。
他爬过去试探了一下黄媛瑞的鼻息,可是手抖得太厉害了,什么都试不出来。
秦嵩像头野兽一样用四肢在地上爬来爬去,终于爬到一个角落里,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尝试着用打火机点火,可这个打火机就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冒不出火来。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把烟和打火机胡乱扔在地上,又爬过去看黄媛瑞。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嵩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她的胸口是不是还在起伏了。
他又试着把手指放到她的人中上——已经没有呼吸了。
……
秦嵩跟地板上的黄媛瑞从傍晚一直待到深夜。
他手里拿着那个烟灰缸,望着窗外发呆。
他回想起这些天的生活——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落到低谷的时候,生活就会再给他一记重创。
先是和发妻离婚,再是双亲意外离世,最后是亲手杀了自己的情人。
这已经不是低谷了,这是地狱。
秦嵩不想自首,他还没活够。
他觉得生活已经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叉,他不想和生活一起欺负自己。
他又试着摁动打火机,这次终于冒出一点小火苗。
他借着这根火苗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从口腔顺着气管进入肺,再沿着这条路出来。
呼出烟的一瞬间,秦嵩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对着地面干呕起来。
稍微缓了缓,他又试着抽了一口,又是一阵恶心。
他在烟灰缸里摁灭了这根烟,又缩回了角落里。
他再也抽不了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