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见过吕鹏飞,是个很谦和的年轻人。
如果甄嬛是男人,大概就是这样的。
姝兰也见过这个年轻人,她笑了笑:“你们母女俩的眼光真是像。”
加上芷华和静和,三个公主是一起出阁的。
陵容一心盼着离开皇宫的这一天。
她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筱庆的婚事。
富察和姝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姝兰眼里好像有些落寞。
姝兰:“这些年,这些故人,一个个都走了。”
富察笑笑:“不是还有我吗?”
姝兰:“是啊,幸好还有富察姐姐。”
陵容放下手里的绣活。
姝兰接过去看了看。
姝兰:“你的绣活,向来是最好的,再加上这份慈母的心意。
便是这世上,也再没有比这更贵重的嫁妆了。”
陵容看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默默道:“我能给她的不多,也就这些了。”
富察摸了摸这幅鸳鸯戏水,笑着开口:“怎么还能不多呢?
咱们皇上是最疼这两个妹妹的,我去内务府都看了,足足比之前温宜出嫁的嫁妆,添了一倍呢。”
姝兰有些感慨:“是啊,筱庆小时候身子弱,冬日里捧着书来钟粹宫。
皇帝刚握住她拿毛笔的手,便说她手凉。
后来哀家听皇帝私下里嘱咐小陆子,说是筱庆来的时候要添炭火。
便是芷华是他的亲妹妹,也不曾这么仔细过。”
陵容:“皇上是姐姐一手带出来的,自然这些善良的秉性都是随了姐姐的。”
姝兰握住陵容的手:“真好,你总算是熬出来了。
哀家虽舍不得你,可是看到你有今日,又为你高兴。”
陵容回握住她的手:“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姐姐。”
姝兰摇摇头:“哀家哪有那么大的功劳,这都是你自己趟出来的。”
一一
筱庆出阁那日,难得甄嬛她们也从王府来观礼了。
陵容已经很久没见沈眉庄掉过眼泪了。
其实过些日子就要住到公主府去了,她原不必这么伤心的。
喜轿出门的时候,陵容在转角的人群里,看到了温实初。
陵容小声问姝兰。
陵容:“温实初怎么在这?”
姝兰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想了想开口道:“这些年,静和的身子一直是他照料的,大概也有了些感情吧。
他已经和皇帝请辞了,马上就要离开了。”
陵容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一
筱庆出嫁不过月余,便请旨接陵容入府荣养。
弘曦自然是欣然答应。
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姝兰和富察一路把她送到宫门口。
陵容看着她们开口:“就到这吧,两位姐姐不用再送了。”
气氛有些凝滞,终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保重。”
陵容点点头,转身走到马车旁,小太监已经放好了脚凳。
陵容回头看了眼富察和姝兰。
看了看宫里的红墙金瓦。
她想起好多年前第一次进宫的场景。
那时她还只有一架破马车,匆匆忙忙来迟了。
看一切都觉得新鲜。
那时,她第一次见到姝兰和富察。
她们一个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
一个是自得其乐的小姑娘。
转眼间,半生已经过去了。
陵容终于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飞扬的尘土从车窗飘进车厢,这是前半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一
公主府的一切已经打点妥当,筱庆带着额驸早在门口等着了。
陵容下车就看到恢弘的建筑。
筱庆:“额娘来了,可累着了?”
陵容笑笑:“没什么,难为你在这等我。”
吕鹏飞:“额娘先进来吧,儿臣和公主带您认认院子。”
陵容:“好。”
三人在公主府转了一天,陵容也将府内熟悉了个七七八八。
吕鹏飞:“虽说比不上宫里,不过咱们公主府也是陛下着意好好修葺了一番,额娘住的舒坦最要紧。”
陵容:“听说静和的府邸和你毗邻?”
筱庆:“是皇兄的意思,估计不日静和也会接惠娘娘出宫了。”
陵容笑了,摇摇头说未必。
果然没过多久,宫里来消息说是沈眉庄殁了。
筱庆瞧着,不仅陵容不见半分伤感,连静和好像也没有多难过。
筱庆:“额娘想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陵容:“哪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不过是对很多人来说,死反而是另一种解脱罢了。”
筱庆也不再多问。
一一
陵容清清楚楚地看到静和出嫁那天沈眉庄的伤心。
若非此生不能相见,她又怎会那么难过。
当太后说出温实初请辞的事后,她心里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先帝的惠妃死了,而真正的沈眉庄,大概在无人知晓处,过上了另一种人生吧。
陵容想了想,心里又泛上一阵可惜。
好像自己这一生,都不曾像甄嬛和沈眉庄那样,热烈地心动过。
一一
芷华和静和先后都已经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只是筱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医说筱庆从小身子就弱,虽然已经调养好了,不过还是不易受孕。
陵容看向吕鹏飞。
他倒是没有反应,还是和往常一样,带着淡淡的笑意。
吕鹏飞:“这才好呢,左右吕家也不指着我传承香火。
若是没有孩子,倒还能和公主多相处些日子。
要是有了孩子,恐怕公主眼里都没有我了。”
陵容知道他是在宽慰筱庆,不过心里也生出一些高兴。
她终于不用像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
她有一个真正值得相伴一生的人。
一一
盛长柏的长子成亲的那一日,陵容也备了一份贺礼去盛府。
老远就瞧见齐太妃站在门口和王氏说话。
筱庆笑着开口:“这盛家老夫人,听说十日里有五日都在三哥府上呢。
剩下的五日,又有三日,是齐娘娘在盛家。”
陵容扶着筱庆刚下车,王氏就上来了。
王氏乐呵呵地开口:“公主和太妃来了。”
陵容拿出自己准备的贺礼:“府上有喜事,备了一份薄礼,不要嫌弃才是。”
海氏连忙接过贺礼开口:“公主和太妃亲临,便是最大的贺礼了,快快请进。”
齐太妃也笑着开口:“果然是你面子大,瞧瞧,家里有喜事,这往来的全是王公贵族。”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呢,快快进去坐下。”
齐太妃:“你跟我客气什么,我在这帮你招呼招呼客人。”
王氏:“天爷呀,您是太妃,你有这个好意,我也没这个胆子。
我先陪你和公主、容太妃进去,交给我儿媳就好了。”
海氏连忙开口:“是呢,几位贵人先入席吧,哪能劳烦贵客。”
齐太妃朝着王氏开口:“也好,那你坐我旁边。”
陵容瞧着两人热络的样子,也和筱庆笑了笑:“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呢。”
一一
陵容进去之后,见到了盛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也记得陵容:“不过是家里小孩子的婚事,怎么太妃和公主也来了。”
陵容连忙上前扶住要行礼的老太太:“这是太后娘娘家里的喜事,我于情于理,也该来送些心意。”
陵容仔细看着眼前的老人,当年入宫时,还算精神矍铄。
如今却是背也弯了,眼睛浑浊,一头的白发梳的整整齐齐。
老太太也仔细打量了一番陵容。
老太太:“当年见您的时候,不过才十来岁,如今公主都成婚了。
也不知太后娘娘她......”
陵容:“太后娘娘很好,她也常挂念着您呢!”
老太太叹口气:“我如今年纪大了,也颠簸不得,不能再入宫去见太后。
常从旁人口中听说她一切都好,才放心些。”
陵容:“陛下孝顺,太后娘娘自然过得好,您放心就是。”
老太太点头:“多谢。”
一一
大概是沾染了喜气的缘故,参加完盛家的喜宴不久,筱庆就被诊出来怀孕了。
陵容习惯性地想去检查一下她的所有衣食。
又忽然想到,已经不在宫里了,也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
筱庆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陵容从前总觉得,姝兰总把晴儿带在身边,是因为她像自己的缘故。
如今有了这个小孙子,才知道什么叫隔辈亲。
为了生这个孩子,筱庆从孕期就百般不适,生产时难产了两日。
瞧着床榻上虚弱的女儿,陵容心里涌上一阵心疼。
都是因为自己,如今才叫她受这样的罪。
宫里送来了不少赏赐,陵容又拿起了针线。
在午后的躺椅上,一针一线地做了不少。
筱庆还没出月子的时候,盛家的老太太没了。
一一
太后的仪仗亲自出宫,来参加丧仪。
筱庆看出了陵容的想法:“额娘似乎很喜欢那位老夫人,去送一送也好。”
陵容看到堂下的太后,扶着棺木,泣不成声。
堂中诸人一言不发,也无人敢去劝阻太后。
最终是陵容上前,扶起了姝兰。
陵容:“姐姐......”
姝兰就着陵容的手,眼泪还是不住的流。
陵容:“姐姐节哀,若是误了下葬的时辰,怕是扰了老太太安息。”
听到这话,她才无力地扶着陵容的手离开棺木。
身后的长柏一声令下,众人才抬着棺木出去。
陵容看着王氏道:“不如夫人让众人都出去吧。”
王氏连忙将众人都带出去,屋内只剩下陵容和芷华陪着她。
陵容看着芷华开口:“你也去吧,我陪着太后就好了。”
芷华有些欲言又止,终于点头出去了。
陵容拍了拍姝兰的背:“老太太高寿,如今也算是喜丧。”
姝兰擦了擦眼泪,自顾自开口。
姝兰:“其实哀家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不过还是觉得难受。
这些日子,总梦到从前的时候,祖母带着我回了寿安堂。
教我算账识字,知书识礼......
你说,既然人总有生离死别的那一日,又为何还要在一开始留下这许多温情?”
陵容:“我不知道。
可能这些温情才是活着的理由吧。
姐姐不是常说,日子总要好好过下去嘛?”
姝兰牵强地笑了笑:“是啊,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哀家答应过祖母和母亲,要好好活下去的。”
一一
那好像是一个午后,陵容摇着扇子坐在公主府的后院,小孙子已经能背三字经了。
摇头晃脑地和陵容背了一段之后。
陵容笑呵呵地说:“祖母给你奖励。”
说着,陵容起身,想去拿些蜜饯给他。
可是刚一起身,便泛起一阵头晕,又重新倒在了躺椅上。
接着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床前的筱庆眼睛红红样子。
陵容想伸手去替她擦一擦,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
陵容:“怎么又哭了,你小时候一哭,我就害怕,哭完不是吐奶就是吐药。”
另一边的小孙子也哇哇地哭着。
“我不要蜜饯了,祖母快起来。”
筱庆擦擦眼睛:“额娘,我不哭了。”
陵容点点头:“这才好,以后都不要哭了。”
陵容想,自己大概大限将至了。
好像人死之前,都会给儿孙叮咛些什么。
可是她不知道该叮咛什么,没有人和她叮咛过。
她从没见过亲人的最后一面。
陵容想到了姝兰,姝兰说,她母亲和祖母最希望的,就是她好好活下去。
陵容朝着筱庆开口:“以后要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你看,自己这一生,多不值啊,就连临死之前的嘱托,都是学着别人的。
筱庆听完这话,又是泪如雨下。
握着陵容早已干枯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了。
陵容看向窗外,是一个极好的晴天。
她这一生,有太多遗憾了啊。
可是有了筱庆,这些遗憾,便不算遗憾了。
总算自己,能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离开人间了。
一如多年前,离家那一日的天气一样。
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只传来震耳的哭声。
一一
陵容好像掉进了一个冗长的梦里。
在这个梦里,没有盛家,没有盛姝兰。
这个梦里的安陵容也是一个普通的秀女,入选之后住进了延禧宫。
她在远处瞧完了这个安陵容的一生。
那真是极不值的一生,短暂又悲凉。
幸好,幸好啊!
幸好自己还有筱庆,幸好自己的这一生,能遇到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