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添英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八八年农历七月十二。
村里中元节都要提前祭拜祖宗。
林添英正在蒸甜粿,大儿子林振辉跑进来对她喊:“阿母,阿弟被人捆起来了!”
她冲出去,看到小儿子林振团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像死狗一样被丢在地上。
家里穷,小儿子瘦得干黄。
她扑上去,见小儿子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右手不正常弯折。
“阿母。”小儿子有气无力地喊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又怒又痛,抬头质问。
周围的人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
那些平日里能说得上话的邻居,现在一脸鄙夷地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小儿子痛得不时呻吟,她哀求着问,想要知道真相。
镇上派出所的人很快就来了,二话不说拉起小儿子的绳子,直接带走。
她拼了命地想拦,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被警察强制押到车上。
人群散去之前,有人不屑地丢下一句:“平时偷鸡摸狗就算了,现在都敢偷钱,活该!”
不会的,她拼命摇头。
家里穷,难得见一次荤腥。小儿子正在长身体,经常饿得受不了,大半夜出去偷鸡回来杀。
小儿子会偷别家的鸡鸭她是知道的,但是偷钱,他绝对不会!
她到处打听,才听说儿子偷了林加元的钱。
一千块钱不是小数目,能建一栋房子。
她察觉事情不妙,赶紧冲到林加元家里。她想要解释,想请求林加元一起去派出所把小儿子捞出来。
林加元看到她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把她打出来。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自己做事自己当!”
林加元冷漠愤恨地盯着她,无论她怎么哀求过后还钱,都不为所动。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派出所打来电话,让家人过去收尸。
那个每次杀鸡,都会把鸡腿端到她面前,笑着说“阿母,好香,快吃”的小儿子,才刚到派出所几个小时,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才不到14岁啊!
林添英仰天哀嚎:“他还是一个孩子啊!就算他有再大的罪过,你们怎么能活活把他打死?!!”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他们依旧冷眼旁观,事不关己。
三个儿子里面,大儿子懒惰,二儿子肺痨,只有小儿子机灵活泼,最得她欢心。可是,老天爷没长眼,活活把她的心肝剜去!
葬礼过后,她拄着拐杖,一家一户走过去讨公道。
可是,公道在哪里?
她的眼睛都哭瞎了,却依然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公道。甚至,她至今连钱是不是儿子偷的都不知道!
小儿子去世后,她天天以泪洗面,哭到肝肠寸断,哭到眼睛不能视物。
家里唯一让她打起精神做事的,莫过于大儿子结婚。
林振辉在第二年,用派出所赔的三千块钱,娶了一个外地老婆。
外地老婆好吃懒做,生完孩子天天借口在房间里喂奶不出来。她心生不满,处处指着儿媳妇鼻子骂。
林振辉护娘,她一发脾气就把外地媳妇揍得满地找牙,让她心里尤其畅快。
谁知道,孙子还没一百天,这个外地媳妇竟然抛家弃子,直接跑了!
她和大儿子满村找,哪里还有儿媳妇的身影。
“添英,好像有人看到你儿媳妇在路边等车哦。”
她小脚走得慢,走到溪边,陈二婶拉住她说。
“不可能!”钱都在她身上,“阿北仔”一分钱没有,怎么可能搭车跑。
“怎么不可能!”陈二婶看到她不信,不悦地用眼横她:“我听说有人看到林加词也在,说不定是林加词把他拐跑的呢!”
“什么?!”她非常震惊。
林加词不学无术,天南海北乱跑,要是被他拐跑了还得了。
她正想去林成枝家要人,陈二婶又鬼鬼祟祟凑到她耳边说:“而且啊,我听说那天林加元之所以能能找你家振团,是林成枝指给他的!”
杀儿之仇不共戴天,林添英如同地狱里面爬出来,指着林成枝恶狠狠地说:“都是你!都是你把我的振团害死了!”
可怜的小儿子,死在中元节。
她去通灵,老巫婆说他儿子含冤而死,死在鬼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林成枝委实没有想到当年无心的举动,被人记恨仇视这么多年。
他面目怜悯地看着林添英,说:“当年我刚从山上下来,看见你家振团一声不吭朝着山上跑。等我到山脚下,别人问我有没有看见他,我只回复了一声有,根本不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你别抵赖!”林添英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我就恨!恨老天爷不长眼,没有毒死你们一家!”
知道林成枝一家害她家破人亡之后,她就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回来。
她家和林成枝家一墙之隔,她天天趴在墙上,探听他们一家的动静。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林成枝一家商量着第二天吃地瓜叶。她连夜赶去喷农药,下最大的剂量,没想到只是让他们一家清洗肠胃。林知夏这个小孩子,更因为没吃逃过一劫。
老天不长眼!
她不甘心,这么多年却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原来是你!”
当年吃地瓜叶差点要了一家人的命,林成枝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过失。
“老天爷不长眼!”林添英如鬼哀嚎:“都是你们一家,害得我家破人亡!”
“笑话!”知夏看不下去,把爷爷护在身后,示意江河扶住他。
“把你儿子捆起来的是林加元,打死你儿子的是警察,你不去找他们麻烦,却来恨我阿公,这是什么道理?!”
“你个小贱蹄子,你懂什么?”林添英啐道。
“我当然不懂!”知夏的声音铿锵有力:“因为你欺软怕硬!你不敢恨真正害死你儿子的凶手,只敢来找我阿公的麻烦!”
对于伤害爷爷的人,知夏毫不犹豫捅她心窝:“你要是有本事,早就替你儿子找真正的仇人报仇,而不是十年如一日,阴缩在一隅,报复不相干的人!”
林添英不服,她爬起来,想要撕烂知夏的嘴:“要不是林成枝,我家振团根本不可能被抓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知夏被她扭曲的三观气到火冒三丈,她毫不退缩地抓住林添英的手往外甩,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幻想。
“当年大家都知道你儿子偷钱,满村人都在找他,就算我阿公不说,你以为他能逃得掉?”
知夏声音有些喘:“更何况,当时我阿公刚从山上下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夏她们的动静闹得有些大。
林加词和林振辉同时赶过来。
林添英看到帮手过来,指着林加词转头对儿子说:“振辉,快!打死林加词!当年就是他把孩子妈拐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