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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月圆之夜恢复人身这件事,元宵是没有想到的。

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浑身脏污,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孩童。

也不知对方先前都经历了些什么,把身上弄得到处是伤不算,还沾上了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味。

也就是自己心善,念在之前的交情上,才不嫌弃对方。

元宵在心中暗暗想道。

“枇杷……”

元宵在孩童耳边唤了一声,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柔。

话说回来,给孩子起这么一个果子的名字,也不知那对父母怎么想的。

也难怪这小鬼会给捡来的猫起个点心名,也算是家传了。

元宵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扶着后颈想要将耷拉着的脑袋摆正一些,好把刚才找回来的消炎镇痛的药草喂给枇杷。

没想到手掌刚贴上对方的后脖子,本来已经陷入昏迷中的孩童像是突然在梦中受到惊吓般的蹙眉挣扎起来。

冷不丁把元宵吓了一跳,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对方挥出的手,怕是得平白挨上一个耳刮子。

只是不等元宵为自己的敏捷反应而暗自庆幸,甚至洋洋得意,腰腹间就紧接着遭了一下。

啪的一声,在静悄悄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脆。

元宵的脸上顿时就笑不出来,倒不是这一下有多痛,恰恰相反,要是对方手劲大一些,也就不会觉得那么古怪了。

事先要声明的是,元宵不穿衣服不是因为他心理变态,而是这次的变身来得十分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相应的准备。

而元宵本人强烈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许他光着身子在有人烟出没的村子里到处闲逛。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藏身在这个山洞中。

从这只猫的身体里醒来后不久,元宵就注意到了这个山洞,和这个看起来毫无特色的小村子不同,这个洞穴中充斥着非常浓烈的鬼气和灵气。

元宵虽然没有多少从前的记忆,但对于鬼气和灵气的感知却像是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有空闲,元宵就会跑到这个位于山坡上的洞穴,借助其中的气息进行修炼。

然后在天黑之前回到村子里,像一只平平无奇的家猫那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哦,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当然不是自己有多喜欢待在那个小鬼的身边。

单纯只是因为这副虚弱的肉身需要饭食供养,而刚好对方又屁颠颠地提供给自己食宿。

人家都诚心诚意到了这种地步,那自己勉为其难地欣然接受,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再加上那个小鬼,成天待在家里,一副爹不亲娘不爱倒霉样子。

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都已经可怜到……跟一只猫谈心了,自己在享受免费饭食和梳理毛发服务的同时,顺便听一听对方的烦恼,其实也无伤大雅。

然后,天长日久地,元宵好像也渐渐地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了,也渐渐地能够了解到对方心里的一些想法了。

从最初稍许的不耐烦到近来的习以为常。

元宵逐渐感到,自己心中那片因为缺失记忆而产生的空洞,被那些原本在自己看来鸡毛蒜皮、甚至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覆盖起来。

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

就好像自己原本就是这么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只是有了那小小孩童的收留,才有了一个名字和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

尤其是每每从枇杷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元宵有时也怀疑,莫非自己原本就叫这么一个点心的名,竟是被对方歪打正着猜对了。

等到回过神来又会连连摇头。

记忆缺失是一回事,失去理智是另一回事,元宵坚信无论是否拥有完整的记忆,骨子里的骄傲都不会让他接受这么随便的一个名字。

想归这么想,听到孩童满怀期待的小声呼唤,他也是会屈尊降贵地走出来给予回应的。

毕竟……

元宵丝毫不觉惭愧地想道,小鬼口口声声唤着的是他所附身的白猫,又不是他本人。

作为借用了这副身体的灵魂,代替对方进行回应,还有摄入维持生存所需的必要能量都是他应该做的。

【元宵……元宵,你在这里啊,看看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糯米圆子。】

——切,胡说八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说过最喜欢糯米圆子了?

元宵在心中颇为不屑地想道。

还有……一天到晚给猫喂这种东西,真的没关系吗?

可是孩童是不知道元宵心里在想些什么的,仍旧自顾自地傻笑着,兴冲冲地将盛着糯米圆子的小盘子轻轻推到后者跟前。

——算了。

元宵想,自己跟一个小傻子计较什么呢?

看枇杷那副做什么都慢慢腾腾,说话也吞吞吐吐没个重点的样子,有时都怀疑对方真是个傻的。

否则又怎么会问出那种蠢问题呢?

像是什么……

【娘亲最近不理我了怎么办?】

元宵就不明白了。

别人不理你,你也不理对方就好了啊,有什么好烦恼的?

还有像是什么,越来越讨厌这个村子之类的话。

在元宵看来就更不可理喻了,既然讨厌那么离开就好了,用得着这么苦着一张脸,成天唉声叹气的么?

不过……

元宵也尝试设身处地地,站在枇杷的角度想了想。

这么一来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小鬼头不仅看起来是个小傻子,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瘸子。

别说是走着离开这个村子,怕是多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踱个几圈,都够对方受的了。

这么想来,对方没有直接从村子离开,倒也算是明智的选择。

而且……

从元宵的私心来讲,也是不太希望枇杷离开的。

当然,绝不可能是因为心中舍不得之类的狗屁话。

他只是……只是恐怕一时间很难再找到一个,像枇杷那样将自己侍候的舒舒服服的家伙了。

毕竟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元宵可不想因为对方心里的那一点喜恶,改变自己现如今的舒适生活。他才不要做那种舍己为人的大傻瓜。

所以……

所以,虽然很烦孩童总是在自己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可如果这样一来,就能打消对方想要离开的念头,自己也不是不能稍微忍受一下的。

而且元宵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若是自己能够恢复记忆,找回自己从前的身份,解决孩童所说的那些烦恼根本就不在话下。

所以,就让日子继续这么下去吧。

黑暗中,碧色的猫眼静静注视着孩童不算安详的睡颜。

继续这样无波无澜的日子,等到有一天,等他终于修炼出了成果。

恢复了灵力和真身,带对方离开这个村子另谋出路简直是轻而易举。

就算一直找不回从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也没什么要紧,大不了作为元宵陪伴在对方的身旁。

他在心中暗自想道,就当是……就当是报恩了。

——对了,那些话本子里都怎么写的来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眼前的小鬼头在他饿得头昏眼花之际,主动收留了自己,又是管饭又是管住的,水都喝了不知道多少碗了,若是按照前一种报恩的方法,岂不是要按照江河湖海的标准来偿还?

到时候算又不请,还又还不尽的。

元宵想想就觉得麻烦,还不如按照第二种法子来。

救命之恩……救了这副肉身,勉勉强强也算是救了自己这个寄居在其中的灵魂。

至于以身相许什么的——

思及此处,元宵禁不住借着夜色,又把面前的孩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嗯……

说不上多么出色的长相,但照这个样子长下去应该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最主要的是,每天这么看着,元宵都已经看习惯了。

其他方面……除了啰嗦了一些,性子沉闷了一些,手上偶尔没轻没重了一些,倒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腿上那一点无伤大雅的残疾,到时候好好诊治调理一番,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关键是,元宵是真的不讨厌对方身上的味道。

甚至觉得……有那么点点的好闻。

忘了从前是谁——总归应该是个极其讨人厌的家伙曾经说过的,他这样的人注定终身孤独的命。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他这种人难伺候。

就知道一意孤行,丝毫不懂体谅他人的心思,纯纯一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哼。

现在看来,纯属一派胡言。

若是能够想起来那个家伙是谁,元宵发誓,一定要将人带到对方面前,狠狠地打那张可恶的脸。

元宵越想越觉得激动,于是越看越觉得近前那张初看起来一般般的普通面孔,似乎渐渐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他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单方面地想要以身相许的行为,完全就应验了旁人口中的那一句一意孤行。

当然,若是此时有人有好事之徒真心向元宵提问,后者大概也会大言不惭地反问上一句,能够被自己看上,这难道不是对方的一种幸运吗?

毕竟,他长得又漂亮,性格也还算随和,至于家事……一时想不起来,但白手起家元宵也不带怕的。

能够得到自己这样一个可靠又养眼的配偶,难道不应该当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吗?

元宵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

尽管一直以白猫的形象示人,但他潜意识的感觉自己原本就是好看的,并且自信,如果能够借这副肉身修成人身,也绝对磕碜不起来,毕竟底子摆在那里……

所以,当在山洞中被形容狼狈的孩童用那种惊恐而戒备的眼神盯着时,元宵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怀疑。

虽然记忆空缺了一大半……

虽然事情发生得极为仓促,但元宵还是在恢复人身的第一时间对着水面照过的,从对面容的熟悉程度来说,他几乎可以一口咬定,这就是自己从前的脸。

那么问题就来了……

自己这张脸到底哪里吓人了,能够让小鬼头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

元宵有些闷闷不乐地想道,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趁着对方昏睡的空档摸走了那柄该死的匕首,自己眼下恐怕就不是挨一两个巴掌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搞不好已经被捅了对穿。

毕竟,那把刀上可是之前就已经沾过了血的。

除了这个小鬼头的血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倒是和前面那个祠堂中隐隐发出来的臭味十分相似。

元宵一靠近对方就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再加上那把刀上的气息他本来就不喜欢,索性直接从对方手里夺过来,随手丢到了别处。

做完这一切,元宵也丝毫不觉得心虚,在他看来,自己都已经准备好了以身相许的了,那么自己的就是对方的,对方的也就是自己的。

一把破刀而已,丢了就丢了。

——反正有自己在场,对方怎么都出不了大的岔子。

元宵理所当然地这么想道。

完全忘了现在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灵力术法说不上大打折扣,也绝对是微乎其微。

用来自保,维持人形尚且勉强,若是想要绝对地护他人周全,那就多少有些夸夸其谈了。

——不过,现在的元宵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的注意力刚从如何让昏睡中的孩童顺利服下药草,转移到成功躲避对方神志不清时挥出的一巴掌,又被拍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掌吸引去了。

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热乎乎的掌心贴在元宵微凉的皮肤上,有种火烧火燎的错觉。

元宵不是第一次和对方这么亲近,却是第一次在没有隔着一层毛皮的情况下,这般的坦诚相对,着实还是有些不习惯地。

于是本能地向旁边躲了躲,没想到腰上的那只手失去了支撑,直接向下滑去……

啪地一下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这下,饶是元宵这么一个自诩处变不惊的人,也不免目瞪口呆,紧接着涨红了一张脸孔,讷讷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