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等!拜见天公子!”
“卑职等!拜见天公子!!”
一时间,沉喝如雷,在场近两千残卒神色肃穆,乃至原本就挺拔的身姿再次挺拔了不少。
原地,墨书顿住步子,面向众人放声大吼“咋的!老子听说你们长能耐了?刚退下来就他娘不知军令为何物了!?”
“卑职等不敢!”
众将士沉声齐喝。
“那他娘是咋的!”墨书剑眸一瞪,他努力站直身子,随即拔出昆吾,竖刀立于身前
“怎么,是觉得我给你们这一个个的开后门,找差事,是侮辱你们了?是老子恶心你们了?”
不过吼了两句话的功夫,墨书便有些力不从心,气息也逐渐粗重。但他依旧努力保持着站姿,面向眼前众人。
看着那一个个低下去的脑袋,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些许笑容,语气也逐渐放缓
“行了啊,都他娘的是跟咱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说,这回老家了多好,咱给你们谋个好差事,月月富足,年年有余。
还能伺候伺候老娘,陪陪媳妇儿孩子,想干些事儿就干些事,不想干咱就吃空饷。
今天馋了整点儿猪头肉,明天闲了就去带着家人看看戏,听听书,这小日子,咱都羡慕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场中寂静无声,那一个个脑袋也比之前低的更低。
期间,一双目皆瞎的青年凭着感觉走出队列,神情复杂“天公子……”
墨书上前拍了拍前者肩膀“瞎他娘瞅啥,咱在这儿呢!”
瞎目青年咧嘴笑了笑,可转眼却又低下了头“天公子,卑职,有愧”
“卑职等!有愧!”
一声落下,在场众人纷纷沉声低喝。
没人不觉得无愧,哪怕他们堂堂正正的活了下来,可相较于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他们,又怎能不愧。
现在,他们能体面归乡,能此生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那些曾经生生死死的弟兄,却只能深埋地下,终日与泥泞,森寒为伴。
“谁说有愧!有种的再给老子说一句!”墨书火气上涌,胸膛间起伏不定。他盯着眼前众人,死死盯着
“你们!是我大月将士!是老子的兵!我不祥,自成军之日起,便从来没有过软骨头!”
“上了战场是,下了战场,也他娘是!”
“现在这是怎么,平日的骨头呢!那上了战场的骨头呢!都他娘敢死,为何不敢活着!”
“卑职敢活着!可也不想那么活着!”瞎目青年赫然抬头,用力之大,脖颈处已然暴起青筋
“我不祥,向来不受嗟来之食!
这是你说得!你亲口说得!而现在,天公子却说让我们想干些事就干些事,不想干就吃空饷!?”
“这日子太舒服了,比神仙都舒服!但除了我不祥,那些同样从猛犸而来的军队,那些同样是我猛犸的乡里,他们,有这样的待遇吗!卑职不怕……”
“你不怕什么!啊!”墨书一把捏住前者领口,剑眸血红“幼稚!蠢货!你想作甚!你们想作甚!”
“披着甲,配着刀,你们是兵!可现在卸了甲,你们便是民!人,总是要看些实际的!别他娘真活在了梦里头!”
瞎目青年笑了笑,不再激动,而是轻声道“天公子,卑职,可以归乡了么?”
原地,墨书无言,只是下意识松开了手。
“原!不祥右军,三梯队二小队百户,离不互!不受嗟食,不接置金!还望,天公子恕罪!”
喝罢,瞎目青年果断转身,重新归入队列。
“原,不祥中军,七梯队五小队骑卒,阿赞不步!不受嗟食,不接置金!还望,天公子恕罪!”
“原,不祥亲骑卫队一梯队,九小队什长,卡萨颂!不受嗟食,不接置金!还望,天公子恕罪!”
……
随着一道道沉喝落下,在场近两千不祥残卒皆转过身去。
直至最后一人喝罢,队伍你搀我扶,三三两两,共同向着后方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抗命,也是最后一次。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气得直骂娘的身影是为了他们好,但那份好,却太过沉重,以至于没有人能够心安理得。
围观人群越聚越多,不下数千双目光都在看着眼下这一幕幕。
所有的所有,其实用两个字便能概括——骨头,独属于不祥的骨头。
放眼世间百国军队,若有人说因伤归乡后能有这般待遇,甚至光明正大的说吃空饷,估计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乐呵得合不拢嘴。
身处此间乱世,能求得一隅,朝暮皆食,便已是大幸。
更遑论衣食无忧,富足自在,这般日子不知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去想。
而也正如先前所说,这样的日子太舒服,舒服的不真实。
那些很多时候看起来无比愚蠢的决定,却从来都不愚蠢。不为什么,只为那份昔日铮骨,只为归乡为民后,那份腰杆依旧能挺得笔直。
“这,就是墨骑么……”
人群中,提篮妇人满眼复杂的望着那些陆续离去的身影,虽是妇人身,却直面感受到了那一道道残缺背影的挺拔。
“大月,之所以叫大月,不是没有道理啊……”拄拐老人深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这其实就是一种文明的延续。
哪怕眼下这些人皆为猛犸面孔,可在那个国家文明的熏陶下,不说脱胎换骨也差不了多少。
宫门下,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车队,墨书缓缓闭上了眼睛,随着胸膛间上下起伏,一切的一切皆被压在心中。
“咱不祥的人,走到哪儿,都差不了”富大海罕见浮上抹正色。
墨书愣了愣,好似很是意外这句话会出自前者之口。
他沉默了半晌,随之提上一口气“说得对,我不祥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差”
说完,他突然大步冲上前,放声吆喝道“都他娘给老子好好活!日后,老子去猛犸请你们喝酒!喝大酒!!”
“哈哈!好嘞!”马车上,粗犷汉子灿烂摆手。
“天公子!你鞋咋掉了!”
“哈哈哈!”
“天公子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活!”
……
伴随着一道道喊声落下,车队彻底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