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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父生病的这一年里,季母从没哭过,她一直都很坚强,每次都只是生气,或许只要吵起来闹起来,这个家的悲伤就能少一点。

可现在她忍不了了,悲伤没法再被忽视,每日不间断的疲惫与劳累似乎要将人压垮。

季母不敢哭久了,她还得处理那些脏东西,还要趁着季父清醒的时候把裤子取下来拿去洗。

季父就像是沉沦在黑暗里,平时和季母打闹的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当他清醒时,看到的是自己病情一次次的恶化。命运生生被病魔斩断,无力感扼住了季父的喉咙。是生?是死?季父想活下去,可活下去意味着带给全家人无尽的痛苦。那去死?季父还没做好准备。

他在犹豫,可他只能犹豫这一时,在纠结的结果出来之前,他再次沉沦进了那幽深的黑暗里。

季父身上属于小孩的部分也在慢慢消失,他逐渐成了一个婴幼儿。

不会说话,只会靠哭靠手与脚的胡乱蹦跶来引人注意。他不会控制自己的大小便了,站着,坐着,躺着,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只要有了那么一丝感觉就拉了。

于是季母给季父买了成人纸尿布。季父一开始不肯穿,嘴里发出怪叫,躲着季母,实在躲不过,他就打季母,下手没个轻重,一拳锤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季母很坚强,她忍着不说疼,只是这一拳太重了,穿透胸膛打在心脏上,心疼。

季母红了眼,微笑着说:“老季啊,你乖乖穿上好不好?你听话,我就嫁给你。老季啊,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季父听到这话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大吼大叫,比刚才还要激烈,“我不要!我不听话!你不要嫁我!我不娶你!”

季母强求不得,季父不肯穿,那就随他吧。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只是,累啊。季母用手抹掉眼角快要掉出来的泪,仍是笑着,说:“那就不穿了。我给你洗衣服就是了。”

季母从早到晚都围着季父转,有时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因为季父饿了。季父吃饭也不好好吃,该吃饭的时候不肯吃,等季母收拾好碗筷,季父又吵着闹着要吃饭。

到底是什么支撑季母呢?二十多岁的花季少女在生孕完孩子后都无法忍受孩子的哭闹,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可季母年过六十,却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脑子里的弦紧绷着,一刻也没有松懈。

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季母却享不了清福。

她不再吵不再闹了。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每天只想着把季父伺候好。看着季父吃饭时露出的满足的微笑,季母想,一切都值得了。只要季父好好活着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微弱的希望。

哪怕好不起来,不恶化也行啊。

可季父病的实在太严重了,他本就已经到了快要入土的年纪了。

一个月后,季父陷入了昏迷。季母连忙打120把季父送到了医院,又打电话让季遇礼和许慕白都来。

医生检查完,实施治疗,可这病根本就治不好。再三尝试季父也只是会醒来那么一会,不,仅仅只是睁开眼睛而已,季父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着看着又会昏睡过去,睡了一阵子又会自己醒来,再接着看天花板。

季遇礼和许慕白都有工作,许单和季逸安才刚过期中,都没时间,照顾季父的担子还是落到了季母身上。

季母什么都没说,她拿了根皮筋,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扎了起来。

医院里有护士,季母不用再时不时给季父洗衣服了。护士给季父插上了导尿管,她只需要去倒尿盘就行了。季父人也安静了,没人再来打扰季母了。季母可以好好睡觉了。

可是季母睡不着,她躺在监护床上,听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她明白,季父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季母不愿再睡了,她就守着季父,拿条蓝色的塑料凳子坐在季父的病床边,看着季父睡觉,等着季父醒来。

季母想让季父多陪陪自己,多看看自己,于是她就在季父醒着时和季父聊天说话,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讲起,讲啊讲,一直都讲不完。

是不是季母和季父讲起这些两人共有的记忆时,季父就能想起来什么呢?

可当季父偏头,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到季母脸上时,眼里装着的是陌生。他记不起季母说的这些,他记不起季母,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记不起自己。

或许季父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季母看到了季父那迷茫的眼神,擦了擦泪,笑着对季父发出了自己唯一的请求:“记不得没关系,你活着好不好?我慢慢讲给你听,一遍记不得我讲两遍,两遍记不得我讲三遍,三遍不行就四遍,四遍不行就五遍,我可以一遍一遍讲给你听。你别死好不好?你死了就没人听我讲话了。我,我求你了,你别死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你别死好不好?你活着。我再也不嫌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在身上拉屎就拉屎,你来吵我,好不好?你打我好不好?”

季父听不懂,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在讲什么东西,可他能体会到妇人的悲伤,于是自己也流下浑浊的泪来。

他偏过头,再次看向了天花板。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面前的东西,正如看不明自己的未来那样。

他又陷入了昏睡。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季父精神大好。他突然又认得人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是时候该道别了。

季母颤抖着手打通了季遇礼的电话,让他赶紧把许慕白等人送过来。

季母忍着眼泪,她就对着季父微笑,她不肯哭,她一哭就太丑了。

可季父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上,她还是哭出来了,眼泪宛如决堤的洪水,打湿了季父胸口衣服的一大片。

“我哭出来丑不丑?”季母问。

季父的回答还是像劫婚的那天一样,“不丑。”

“你骗人,我头发都白成这样了,还不丑啊?”

“我喜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