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给双方造成不小的麻烦,弓弦疲软没了弹性,这时候如果非要用,不但没了劲力,还很容易开胶,一张弓只需拉满几下就废了。
大雨泡软了土墙,辛苦修筑的共事大半都白费了。
对西夏人也一样公平,弓弩没了用处不用多说,光那泥地就能让人发疯。
前些天踩出来的浮土经过雨水一泡全成了没过脚踝的烂泥,许多地方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膝盖,在这种地方,走不出多远就把人累的气喘吁吁了。
狼狈不堪的神卫军看着更狼狈的党项人越走越近,忍不住发出哄笑,什么西夏精锐,也他娘的跟咱一样是泥猴子。
前排的指挥使大叫:“枪放平,稳住,稳住,靠紧了”。
经过这些天的大战,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不再慌乱,学会了坦然面对敌人的刀枪。
怕是没用的,越怕死的越快,你越敢拼命,对面越怕你,反而更有机会活下来。
弟兄们把肩膀靠在一起,挤的不留缝隙,第一排的人越多,捅出去的枪就越多,当然捅死的人就越多,这是他们新学会的手艺。
对面也挤在一起,一个个瞪着眼睛往前走,没了平时的弩箭乱飞,反而让人有些不太习惯了。
“怎么这么慢”,有人不耐烦的道。
旁边兄弟接话道:“我的哥哥,他们倒是想快走,一尺深的烂泥,咋快的起来嘛”。
众人哄笑,一时破坏了气势,让指挥使怒骂连连,“别说笑!这他娘的是说笑的时候嘛?”。
众人不以为意,平时指挥使是官长,现在都一样,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货色。
有人道:“俺得先尿尿,憋不住了”。
指挥使道:“尿裤裆里!”。
那厮叫道:“那可不行,万一死不了弄的裤裆里骚气哄哄的多难受?”。
嘴里这么说,身子却丝毫没动,依然紧紧抓着枪杆,依然紧紧盯着对面。
“标枪准备!”。
高处的汉子们抓着投矛,等着营头的命令。
弓弩废了,标枪没妨碍,今天就看咱们手段了。
“投!”。
几百人发声喊把手里的标枪投了出去,几个倒霉蛋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摔下了土墙,滚了满身泥。
几百只标枪夹着风声飞过去,几十步外的人群发出一阵闷响和惨叫声。
刚掏出第二根要投,对面的标枪飞过来了,自己这边的阵列里也发出一阵闷响和惨叫。
“投!”。
又是一片寒星飞过,这次离得近了一点,战果也大一些,对面的标枪也飞来了……
战争真无趣,就是面对面的伤害对方,两边阵里都在污言秽语的乱骂。
幸好这个场面没持续多久,因为双方已经走到眼前了。
“刺!”。
“噗噗噗……”。
“刺!”,“噗噗噗……”,“刺!”,“噗噗噗……”。
长枪刺进人的胸腹,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条血箭,有的两个人同时把长枪捅进对方身体,双双瘫软在地上,也有的倒霉蛋没捅到人,被人夹住了枪杆,他没机会再刺下一枪了。
无聊的互相丢标枪结束之后,无聊的长枪对刺也结束了,因为后边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前进,这时候不是你不想往前就行的。
脸和脸贴到一起,长枪已经毫无用处,双方不约而同的拔出长刀短刀捅了过去,后面的同袍则从人缝里伸过去冰刃乱戳,在这个时候,什么精妙的武艺都是笑话,苦练十年不如烧一炷香,拼的就是运气。
总得来说神卫军因为地形关系是占便宜的,毕竟站得高一点,再加上两边和后边的高台上有标枪不断飞来,西夏人吃亏不小。
可今天的事情很诡异,今天来的西夏人几乎人人着甲,而且明显比以前的强壮不少,很是凶悍。
高山仍站在那个高台上,仍是那副表情,营里许多人私下里都说,就算神卫军死光了,他的表情估计也不会变的。
不断有人捂着伤口摔到泥地里,无数大脚踩上去,很快这个人就消失了。
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越来越小,终于没人再做这种傻事了,毕竟有喊叫的力气不如留着捅人实在。
有虞候道:“将军,二旅旅将殉国了”。
高山几不可闻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三旅上!”,声音冰冷,没有一丝人气。
二旅的人快死光了,阵型变得很薄,令旗挥舞,三旅在后面快速整队。
西夏人的大营里也在源源不断的走出人群,整队,向前……
高山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
这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能死死顶上去。
今天西夏人很不对劲,他们的伤亡更大,从早晨一直到现在,却没有丝毫要退兵的意思。
高山让新组建的两营民夫顶了上去,希望能减慢一下神卫军的消耗。
这时候没有仁慈可言,哪怕死掉两个民夫能换一个神卫军活着他都不会犹豫。
结果他失败了,两营民夫如排满的俄罗斯方块般迅速消融,一千人没能顶住一个时辰……
周八斤带着四旅赶了过来,发声喊推了过去,终于把那条红线推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块巨石撞到一起,不断的摩擦,粉末如雪掉落,可木波寨这里掉落的不是粉末,是生命。
夜色降临,西夏人的大营里终于吹响了号角,两块巨石慢慢分开。
这一次神卫军没叫骂,也没追击,他们都在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西夏人回营了,留下满地的尸体,现在再走过去不用担心烂泥了,因为尸体已经填平了泥坑。
周八斤来到高台,默默看着高山,高山也在看着他。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向知寨大堂,召集旅将来议事,结果来的只是几个指挥使。
众人正沉默着,亲兵送来了刘余的军情,今天在木波寨西南,马军与西夏骑兵在泥地里血战三场,折损马军一千三百,刘余认为西夏有大举南下之意,明天恐怕阻挡不住西夏骑兵大队了。
老楚进来了,脸色就像老赵驾崩了一样。
“说吧,还有多少人?”,高山咬牙道。
老楚看了他一眼,哆嗦着嘴唇道:“原神卫军,还……还有,四千多人……”。
四千多人,旅将还剩一个,现在躺在伤兵营里,能熬过今晚算他命大。
“民夫还有多少?”。
老楚努力使自己不再颤抖,“两千四……”。
周八斤前后从马岭镇里调来了五千民夫,加上原来的总共超过八千。
两万神卫军剩下四千多,八千民夫还有两千多。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半个多月,两万多人,今天一天就死掉近五千人,明天呢?
庄众哭着走了进来,抓着高山的胳膊哭道:“高将军,给神卫军留个种儿吧……”。
良久,高山慢慢站起身来,用力把他甩开,沉声道:“犒赏士卒,所有肉食粮食酒水随便取用,南边寨墙不留一人,木波寨所有人不分民夫禁军,包括所有能站起来拿刀的伤兵重新编营,明天与贼人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