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三月初十,东京城里已经一片惶恐,武英殿内鸦雀无声。
参谋院老曹磕磕绊绊的念完了军情和老范及老单的奏疏,殿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陈相公的手足无措让老赵深感失望,比起他的两位前任,陈相公差的太多了。
韩琦出班奏道:“陛下,杨文广殉国,环州只余步军四千,马军三千余,而城外是元昊亲自率领的十万人,即使木帅带领两千多庆州步卒进城也受不住……”。
事情明摆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木子再牛逼也没法弥补这巨大的兵力差距,不到一万杂牌守军,怎么战胜举国之力的西夏?
老曹硬着头皮出班道:“陛下,守城只是其一,臣最担心的是元昊一旦知道木帅也在城中,若是派兵围城,后果不堪设想……”。
殿中再次为之一惊,韩琦反应过来急道:“陛下,请速速下旨,令范相与木帅即刻出城,率领青龙军退守庆州”。
政事堂老三出班道:“陛下,若范相与木帅被困环州,青龙军神卫军群龙无首,此乃大祸事,请陛下立刻下旨,急令退守庆州”。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出班附议,一刻都等不及的逼着老赵下旨。
经过参谋院的分析,大伙基本明白了木子去环州的苦衷,也敬佩他对范相的情义。
范相在环庆经营多年,不想放弃环州,要坚守环州,木子对他很敬重,不能眼睁睁看他被西夏人弄死,又不能带着青龙军搅进去,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当地守卒去支援。
可他们俩一个当世名相,一个一军主帅,若是被元昊围在环州,青龙军与神卫军马上就会群龙无首,有个什么闪失就不是西北震动,而是整个天下都震动了。
老曹又道:“陛下,臣说句犯忌讳的话,只要范相与木帅在,即使贼人破了环州庆州也能收复,可若是范相和木帅都陨在环州……”。
老赵猛的站起身,“来人!传旨!发金牌,命范仲淹木子即刻移交军务于环州守将,马上去庆州调度兵马御敌,若有延误,即刻剥除军权回京受审!”。
众臣纷纷道:“陛下圣明!”。
这道旨意严厉的过分,非常不符合老赵的脾气,但大伙很满意。
放弃一个环州不算什么,放弃庆州也牵扯不到大局,可若是二人被元昊弄死了,环庆一样会丢,却再没了翻盘机会了。
刚刚松了一口气,参谋院老石出班道:“陛下,贼势甚大,环庆兵力不足,是否需再派援兵?”。
西夏十万大军,现在环庆加西征大军一起才四万多人,不足敌军一半,实在是捉襟见肘,逼得老木这个主帅都行险了。
可是援兵从哪里派?
老曹皱眉道:“秦凤和保安军延安府都大军压境,兵马不能轻易调动,为今之计,只有山西与京城有兵马可用……”。
各地都有西夏兵马,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可你也不敢把人撤走,你撤走了对面变佯攻为主攻怎么办?再从哪里调集兵马?只有山西和京城。
韩琦急道:“不可!雁门关处的兵马万万不可轻动”。
麟府二州与雁门关,还有最近赶去的狄青带领的人马,林林总总加一起确实有十万大军,除去守军也有三四万兵马,可你敢动吗?雁门关西扼西夏横山诸羌,北拒契丹,乃天下重地,不容一丝一毫的闪失。
众臣纷纷附议,这个地方的人绝不能动,后果太严重,谁都承担不起。
老赵犹豫道:“再调东京禁军……”。
“不可!”,韩琦道:“陛下,京畿禁军不能动!”。
老赵道:“韩卿,再调两万禁军即可,京师并无用兵之处”。
韩琦长叹道:“陛下,杨家老太君已年逾八旬,河北杨大帅也快古稀之年了……”。
众人一愣,齐声附议,调兵之事就此作罢。
着急西北战事没错,可你别忘了,杨文广殉国了,杨大帅和老太君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下,万一这俩人有个什么好歹,大宋北边立刻就塌了半边天,这时候你还敢调兵离京吗?
杨府已经布置灵堂满院皆素,这座府邸办的丧事太多了,从第一代杨老令公到杨大帅的兄弟,再到杨文广的兄弟,直到今天他自己,老杨家送出一个个子侄奔赴战场,又一次次布置灵堂迎接他们回来,每一次都是令人肝肠寸断,路过的行人默默跪在府门外磕个头又默默离开,没人忍心去看府中之人的凄苦神色。
杨将军的尸骸还在半路,这更让提前收到噩耗的亲人煎熬,期间细节皆略过吧,老师实在不忍叙述。
一队禁军护送着传旨宦官出了城,带着这道罕见的严厉圣旨直奔西北,走的时候官家再三嘱咐,一定要不顾一切的令范相公和木帅离开环州,若是俩人不走就把他们绑走。
传旨宦官嘴里一阵发苦,绑走……一个天下敬仰的相公,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帅,让我绑走?一万多青龙军的好汉,一人戳一指头我就不用找郎中了,你让我绑他们大帅?
身负重任的某公公心里一片悲凉,一匹骏马飞奔到幽州城北的小院,四周闪出几十条汉子,“西北急信,大小姐在不在?”。
为首的汉子扶住他往里走,说道:“昨天刚回来,兄弟辛苦”。
格格很快读完庆州木氏掌柜写来的书信,面色沉静的可怕。
阿爸带着两千多当地守卒进了环州,城外是十万西夏人。
“大军交战,我们帮不上忙,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爹爹不会有事的”。
众侍卫默然点头,别说远隔数千里,就算是身在西北,能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木哥当然不会有事,只是十万西夏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门外有人进来报道:“大小姐,蒙兀人的三个首领到了”。
格格道:“让他们进来吧,我明日启程回去,给杨大帅送帖子,就说孙女不日前去拜访”。
几名汉子应声而出,纵马而去。
三个身材粗壮的蒙兀汉子跟着侍卫进到屋里,窘迫的犹如进入大观园的刘老太太,他们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华贵的陈设,没踩过这么好看的毛毯,没被这么大的人物接见过。
大人物们总是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他们,犹如对待一群牲口,而一位天仙一样的贵小姐就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三人忙上前行礼,一个抚胸行礼,一个笨手笨脚的抱拳,最后一个则趴到地上,正试图去贴她的靴子。
格格不动声色的缩回脚,嫣然笑道:“三位首领远来,请坐下喝杯茶”,说着自顾自的回到上首坐下,身后六个彪形大汉正扶刀而立。
三个看不出年纪的汉子分别坐下,骑惯了马的双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侍女端来雪白的茶杯,又无声退下,三人又犹豫着该不该端起茶喝。
格格笑道:“尝尝吧,这是上好的西湖茶,寻常可见不到的”。
三人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连茶叶嚼了咽下去,一时间唇齿留香,跟他们喝过的茶砖当然不能同日而语。
侍女捂嘴一笑,真想问问他们烫不烫,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也不在意这些,又无声的给三人添了茶。
格格道:“招你们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想见见草原人了,我明日便回南朝,今日也算如愿了”。
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辽人里一个贵人说幽云有个大人物想见他们,他们就骑马跟着来了,至此都不知道被叫来干嘛,听这意思这位贵小姐是为了见见草原人,草原人有什么好见的?
看他们懵懂的样子,格格又道:“我以前也是草原人,名字叫琪琪格,六岁跟着阿爸去南朝,至今已经不少年头了”。
三人心里一动,原来贵小姐竟是草原人,疑惑的看着她,为首一人小心问道:“敢问贵人……”。
格格笑道:“我阿爸是木都头”。
三人如中箭般跳了起来,格格身后的汉子立刻拔刀,却被格格抬手阻止。
三个蒙兀首领趴伏到地上,向前爬到格格脚边,依次把额头贴到格格脚尖,嘴里嘟囔着别人些听不清的长调。
木都头在草原人已经成了神灵一级的人物,传说中的木都头犹如汉人中的观音菩萨一样仁慈,而当年被带走的小女孩琪琪格就站在他们面前。
怪不得她要见咱们,她是咱们草原人啊。
格格笑的很亲切,亲手把他们搀扶起来,道:“我生在草原,今日又见到草原人倍感亲切”。
圣女般的格格跟他们说了许久话,最后又亲自送他们离开,走的时候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袱,那是送给他们部落的礼物。
踏进草原之后,三人终于放松下来,高大的城墙让他们很不舒服,辽阔的草原才是他们的家。
“折阔台,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事,我的兄弟”。
“我跟格格大小姐的侍卫说了一会儿话,他看上我的马,愿意用十斤茶砖跟我换”。
折阔台惊道:“你为什么不换给他,我们可以骑一匹马回去”。
“因为他们的头领狠狠训斥了他,骂他贪心,他们的头领说我的马值二十斤茶砖”。
折阔台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下一个月圆的时候,我会带五十匹好马来大城北边,每匹马只需要一块大茶砖”。
折阔台高兴的抱着他:“你像狐狸一样聪明,我的兄弟,你做得很好”。
一直没说话的汉子恨声道:“贪婪的萧家人会受到长生天的惩罚的,他们浑身都散发着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