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名将,范相公麾下第一大将,杨大帅之子也是唯一在世的儿子杨文广将军,在环州城头力战殉国。
这是个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消息,就在西夏人攻城的第一天,环州守军的主将战死在城头之上。
论起来木子要称呼他一声姐夫,虽然二人没见过面,但对这个姐夫还是认可的。
杨文广将军生性谨慎谦逊,沉默寡言,从来不依仗祖父和父亲的名声压人,很受士卒爱戴。
论谋略武艺,他确实不如祖父和父亲,但他兢兢业业从不怨言,对上官恭敬,对同僚推功,对士卒爱惜,被范相公所倚重,近年数次为他上书请功,朝廷封赏他却坚辞不受,称自己并无大功,不敢接受朝廷赏赐,陛下因此胜赞之。
听到这个消息,木子面沉如水,呆了半刻,沉声问道:“姐夫武艺超群,身边亲兵环绕,怎么会在城头殉国的?从实说来!”。
报信的士兵伏地哭道:“木帅,将军自洪德寨开始,已经连续厮杀四十多天,身旁亲兵死伤殆尽,将军身先士卒,受创七处,只是不让旁人知晓罢了。
昨日晚夏贼趁黑摸上了城头,士卒慌乱,战况紧急万分,将军大呼酣战,待把贼人赶下城头,将军已拄枪断气多时了……”。
帅帐之内鸦雀无声,杨文广将军其实是被累死的,前后带着几千步卒跟西夏十几万人顶了四十多天,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昨天晚上夏贼偷城,环州守军慌乱之际,已经做了四十多天救火队员的杨将军又一次冲了上去,终究战死在了城头之上。
报信的士卒被带下去了,帅帐之中一片沉寂。
环州之战的第一晚守将就战死,后面的仗怎么打?所有人都在默默想着这个问题。
木子在读老范的信,读完后没交给怀秀,却直接把心烧成了灰烬。
依次看着帐中诸人,周八斤,怀秀,老楚,马风,刘余……
目光在每人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最后又回看向周八斤。
“来人,传我帅令,调集庆州厢军八百城外等候!”。
“府城寨,马岭寨,方渠寨,每寨留兵一百守寨,其余人马多带箭矢,准备出发!”。
传令兵立刻拿了印信打马而去。
众将不解的看着他,木子又道:“八斤,我要去环州……”。
“木哥!……”,“木帅!……”,众人惊叫道:“万万不可!”。
木子抬手阻止众人,沉声道:“环州开战伊始就失了大将,士气必然低迷,范相手下无将,如何守城?”。
八斤直接站出来道:“木哥,我去!”。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要亲自带庆州和三寨守卒去环州,可密州和三个寨子的人加在一起只有两千多人,而且都是弱兵老卒……
刘余等人齐齐站起道:“木帅,末将愿往!”。
木子又扫视众人一遍,轻声道:“你们不行”。
众将惭愧低头,他们知道,自己确实不行,既没法鼓舞环州士气,更没有足够威望带领他们去面对十万西夏人,有这个资格的只有木帅。
周八斤道:“木哥,两千多弱兵不足以做援兵,还是带咱们青龙军去吧”,众人纷纷附和。
木子却沉声道:“周八斤听令!”。
周八斤忙躬身听令。
“明日青龙军全军拔营北上,至马岭寨驻扎等候本帅帅令,多派斥候,深挖壕沟,若被夏贼所乘,军法从事!”。
周八斤忙接令应诺退回。
木子没时间跟他们解释,索性直接下令。
“传令神卫军加速行军,三天内至庆州,十天后拔营北上与青龙军汇合,若有延误,军法不饶!”。
怀秀立刻写了文书让人送走。
木子又道:“冯武憨子,去挑一百人跟随,即刻出发,其余诸将立刻回营传令准备行装”。
众将急道:“木帅,一百人实在太少了……”。
木子面色一沉,一巴掌拍在帅案之上喝道:“谁敢多嘴!”。
众人悚然而退。
带着一百亲兵离开大营的时候,大营里已经一片忙乱,抬头看看漫天星斗,挥手道:“出发!庆州!”。
没办法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抽空一城三寨的兵卒去驰援环州,这是唯一的选择。
无论是周八斤还是其他人,到了环州也没用,不足以担当重任。
青龙军作为方圆几百里元昊唯一忌惮的力量,他不敢抽调,所以他让青龙军移驻马岭寨。
马岭寨位于庆州与环州之间,木子不敢让青龙军再往前靠,只能到那里,既能对战场有所威慑,又不至于被元昊抄了后。
他若带了青龙军去环州,会破坏青龙军的威慑力,而且庆州至环州一定密布西夏人的骑兵斥候,根本不可能隐蔽行踪。
所以木子决定带庆州本地守卒去环州,同时让完整的青龙军到马岭寨唬住元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元昊若是派兵来攻打他带领的援兵,就要面对环州守军,援兵以及青龙军这三股势力,如果自己行动够快,应该可以在元昊反应过来之前进入环州,那样就能暂时阻止战局糜烂下去。
元昊是个狡诈的枭雄,多疑刻在他的骨子里,木子认为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并不低。
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木子不禁有些感慨,这条路他曾走过几次,今天又一次走过,身边的人却已换了许多。
当初清清和三娘陪在身旁,现在却只有一百多名彪悍的汉子。
柔情欢笑被铁血杀气取代,令人豪气顿生。
“冯武,憨子,你说李元昊现在在干嘛?”。
憨子嗡声答道:“哥,许是在睡觉吧”。
对于这个毫无新意的回答木子不太满意,大声道:“不对,他没在睡觉,他在发抖!”。
冯武问道:“木哥,为啥发抖?”。
木子笑道:“为啥?因为我们要去会会他!”。
众人放声大笑。
八百士卒和三百壮丁等在城外,知州老单也等在城门口。
木子出现在火把的范围里,士兵们一阵欢呼。
笑着道:“别叫唤,我带你们去拼命的,不是去吃酒”。
为首的指挥使站出来道:“咱们知道要去环州,那些贼厮鸟就在那里,咱们愿意跟着木帅去厮杀”。
那指挥使认识,就是韩嗣的弟弟韩庆,木子笑着点头道:“韩庆说的对,没办法,不赶走他们永远都没法过安生日子,弟兄们跟我走一遭,死了万事皆休,活了本帅给你们请赏”。
众士卒高兴的行礼,有人叫道:“木帅当初护了咱们一回,咱们本乡人没怎么出力,这回终究还是赶上了,跟着木帅厮杀一场,死活都不枉了”,众人纷纷称是。
木子笑道:“行了,赶路要紧,环州的兄弟还等着咱们去搭把手呢,你们先走,我跟老单说两句话就来,有话咱们路上慢慢聊”。
冯武和向导当先而走,队伍徐徐启程,许多人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他们要去的不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城门下的老单一直在静静看着,待木子走到近前忙拱手行礼道:“木帅……此去万万小心……”。
无论从哪方面,他都没法质疑木帅的军令,虽然他真的不愿意木帅带着这些弱兵去环州。
看着他眼巴巴的可怜模样,木子笑道:“老单,我去前面了,你可得调度好粮草,别让我饿着”。
老单嘴唇颤抖着,大声道:“木帅,若是出了岔子,下官从城头跳下去谢罪!”。
木子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信你,当初我大晚上的去你家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老兄是个信人”。
老单陪笑道:“当初下官第一眼看到木帅就知道木帅非池中之物,必能名扬天下”。
木子仰天大笑,翻身上马道:“老单,多备酒水,待我回军之时与你痛饮一番”。
老单长揖一礼躬身道:“木帅此去定能破贼扬威,待班师之时,下官亲为木帅执壶”。
木帅带着八百步卒走了,远处不时传来他爽朗的笑声,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单知州才直起腰吩咐回城。
木帅出征的唯一送行人员老单,回到府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奏折,无论多少豪言壮语,都不能弥补木帅带着八百弱兵出征留下的恐慌,把事情汇报上去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