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子说出皇家军校的名目，事情就掺杂了不一样的意义了。
趁着老赵出去放水的时候，木子走到老相公旁边小声说道：“伯父，文臣太盛未必是好事”。
老头儿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文臣一家独大未必是好事，大宋祖制，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臣一统江湖了，连皇帝都能欺负一下。
文臣的天性决定了事情的利弊，好处是文人相对温和，闹不出天下大乱的祸。坏处是文臣没对手了就会内斗，自己跟自己吵，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党争，近些年朝廷已经数次有了这个苗头，比如前些年庆历新政的君子党，比如再往前先帝时的两派，再比如不久之前的皇子党和濮王党……
至于党争的后果，所有人都清楚，老相公吓得战战兢兢，他知道，党争一旦开始，就会变得越来越没底线，想结束就没那么容易了。
木子的意思就是给天下无敌的文臣们找个对手，以前没对手，或者说以前的对手都太弱了，皇帝弱，武将弱，都是渣渣。现在干脆扶一下皇帝，让皇帝强大一些……
他的提醒有些多余，老头儿在朝堂混了一辈子，这些事早就想过不止一次，只是一直没找到解决的办法，而军校的出现能不能打破原有的格局没人知道。
老赵回来坐下，事情继续。
木子道：“钱的事解决了，下一步就是人，军校需要老师，需要学子，编练兵马也需要将校，我的建议是，武科老师出自勋贵和青龙军，文科老师自然是朝廷派遣。
学子从禁军各营挑选，另外，勋贵将门可以举荐子弟，民间有意从军的年轻才俊也可录入。
长久之计，当以民间才俊为主。
标准则是年轻者优先，识字者优先，于国有功者优先，此间标准要文武科老师共同考核，既然是军校，当以武科为先”。
木子说完，三人开始皱眉思索，这次却没人开口表态了，因为这段话里的含义更多更复杂。
军校分文武科，首先意味着文臣的触角正式伸进了军中，这对文臣来说当然意义非凡。这算是皇帝对文臣让了一步。
让将门勋贵做武科老师以及录取将门子弟的意义更简单，就是给他们好处，换取他们支持。
而从民间招收学员则意味着武人从民间抢人，当然了，这事儿暂时看希望不大，真正的年轻才俊当然是优先考状元的，只有那些不中用的和脑子抽了的才会去考武科。
至于从青龙军抽调将校是没办法，当今大宋最能打的军队是青龙军，军校的学员当然要学习青龙军的操练办法和战法。
优先招收年轻人和识字的以及有功的这个不用解释，年轻人才值得培养，识字的容易培养，招有功之人则是对他们的奖励。
武科在以往朝廷也有尝试，就是俗称的考武状元，说实话，效果不理想。
军队是个专业性很强的系统，所谓的武状元也就那么回事儿，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不意味着能做大将，兵书战册背的再熟你也不敢让他挂帅带兵，完全是两码事儿。
大将除了天赋，还要长时间的磨炼，还要在士卒将校中有足够的威望，要懂军中事务，要让下面的人服你。
军校不同于以往的武举大考，军校召的是学生，这些人要经过系统专业的培训，然后才会派往军中，相对来说比你从社会人招个练散打的要靠谱多了。
三人犹豫着点了点头，信息量有点大，说不好利弊，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各方都得到了点好处，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时候，看起来还可以的办法就是好办法了。
喝了口茶，木子又继续道：“最后一件事，建议朝廷设立马步军总参谋院，专职为朝廷于武事之上出谋划策，参赞军机”。
按朝廷以前的做法，武将立了功要升官赏钱，再立了功就要养猪一样的养起来了，给些听上去牛逼的虚职，开出很高的工资，然后就回家养老去吧。
这真是丧心病狂的防范，绝不给你功高盖主位高权重的机会。
说实话，不让武人获得太高的实权，站在文臣的角度看没什么毛病，武将参与行政也大多不灵，毕竟能出将入相的人是极少数。
可是太浪费了，百战余生的大将就算不带兵，其经验也是宝贵的财富。
大宋以往的做法不仅浪费，还造成了恶果，朝堂之上没有武将的话语权，有战事的时候就只有一群外行在瞎逼逼，做出的决策可想而知，许多都是可笑且不合实际的。
夜深了，四人仍在商量，狄青握着大枪站在院子里护卫。
屋里四个人，三个是整个大宋最重要的人，还有一个是他敬重的兄长，也只有这四个人值得他持枪护卫。
直到东方放白，房门终于打开了，老赵上了撵，老相公爷邀请韩琦上了他的马车，看来是要在路上继续商量了。
木子送了三人离开就回去补觉了，木家大院后院一片寂静。
老赵坐在撵上微闭着双眼，年龄大了，精神不济，一宿没睡有些疲惫，但他没有丝毫丝毫睡意，甚至有些亢奋。
按理来说他早已过了亢奋的年纪了，可他仍然忍不住，近年来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木子给他推开了一扇大门，里面的景色是如此诱人，让他忍不住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走的时候看到了微柔，她应该是刚起来，看上去整个人都洋溢着懒散的满足，完全不似在宫里时的乖巧，也没有往日的忧郁。
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笑着跟女儿点点头就走了，女儿则有些害羞的向他福了一礼回应。
“傻孩子，只要你开心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不重要……”。
马车里韩琦也在兴奋难抑，不时用拳头砸着自己手掌。
“相公，我看今天就商议此事吧，事不宜迟，早些定了早些推行，马上开始编练兵马”。
按木子的计划，编练禁军将与军校筹建同时展开，第一批选出的士兵将补入青龙军，第二批则由青龙军抽调的将校操练，再往后的就交给第一批军校结业的学员。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第一批学员的学习时间不能超过一年，这是没办法的事。
按木子的计划，京畿禁军将在两年内完成编练，初步军额大概十五万，到时这十五万大军中每一个都是健壮士卒，指挥使以上将领要有过半出自军校，每一个旅都能马上拿起刀枪奔赴战场，战力不低于青龙军的八成。
诱惑太大了，这就是韩琦一直向往的，让他忍不住要马上开始。
老相公道：“我大概思量过了，木子的计划已近完美，商议的结果是注定的，要么什么都不做，要做就只能按他的计划做，每一步都必须如此”。
韩琦叹道：“志远真有古之贤相风范，经天纬地之才啊”，这你不服不行，每一步都充分考虑到了各方利益，而且可操作性很强。
老相公脸带苦笑的看着他，悠悠道：“听说木子曾说过一句笑话，说他要真想骗人，能把人卖了还让人帮着数钱”。
韩琦一愣，“相公的意思是……”。
老相公扬了扬手里的计划道：“这份章程完美无缺，你相信这是他临时起意吗？”。
韩琦呆住了，当然不可能，计划非常详尽，问题就出在太详尽了，以自己和老相公的眼光和才智竟然没找到修改的地方，绝不可能有人临时起意就能做出来。
一个皇家军校就让皇帝无法拒绝，军中将校出自皇帝门下，意味着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没有皇帝能拒绝这个诱惑。
至于武将勋贵同样无法拒绝，他们将获得站在垂拱殿里的位置，虽然只有对战事的参议之权，但那也是站在皇帝面前。而且他们还能进入军校教授第子，还能优先推荐自家子弟进入军校，以后家中子弟将作为皇帝的学生直接领兵，以他们本身的影响力，升迁必然更快。
还有更实惠的，朝廷将允许他们组建皇家第二船队出海，明摆着的，这是变相的允许他们拥有武力，这支所谓的第二舰队说白了就是朝廷认可的海盗，只要他们不在大宋境内祸害，别的地方随便抢……
他们没理由拒绝，武人已经被文人踩成了烂泥，现在有了靠上皇帝的机会，还有子弟出头的机会，有发财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拒绝？
文臣自己呢？一样拒绝不了。因为计划一旦推行，意味着天下再无武人机会了。
是的，这个计划的本质实际上就是把武人拆开了，从单独的势力一部分变成了皇帝的附庸。
文官将拿走军队的另一部分，木子的计划里，虞候的功能很重要，未来的军校学员将有一半是文职，他们当然就是文官的学生。
青龙军老楚带领的虞候被士卒爱戴，他们的功劳被一遍又一遍提起，按木子的计划，虞候将负责军中除了操练和作战之外的一切，包括发放军饷。这样军中将校将彻底没有了带兵作乱的可能，因为虞候同样具有向上级汇报主官所作所为的权利。
未来的虞候都是文官的学生，而且每个营中都有一个监军……
武将失去了参政的可能，失去了作乱的机会，彻底从野兽变成了朝廷的鹰犬，这是文官不可能拒绝的诱惑。
这样的计划，不可能有人能一拍脑门儿就想出来，那事情就只剩一种解释。
韩琦是聪明人，脸色瞬间数变，最后勃然大怒，猛的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头重重撞到了车顶，“咚”的一声又被撞的矮了下来，“竖子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