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忽略了这个问题,编练好的新军究竟归谁统属,这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不归他管,因为他要的是能打的军队而已,但老相公提出来了,那就变成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文武之道,犹如万物阴阳,此消彼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军队调度当然归枢密院,领兵呢?
交给将门?你信不信最多两年,所谓的新军又会重新变成渣渣?
木子编练的青龙军能打,结果呢?青龙军对木子忠心耿耿,朝廷派去犒军的官员连大门都进不去。
如果东京禁军对某个人忠心耿耿呢?大宋是谁家的大宋?
这是个从大宋立国至今都一直存在的病,要严防武人作乱,又要保持武人的战力,这似乎成了绝症。
其实这件事也是历朝历代的病,不解决文武之道并存共处,所谓的练兵就成了瞎折腾,最多能暂时缓一阵。
千年以来历朝历代都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很不理想,武人权利过大就是天下混战,群雄逐鹿。大宋压制武人,结果就是被异族欺负。
呆立半晌,韩琦扭头就走,直奔牛家村。
上次木子告诉他要辞官他拂袖而走,就再没去过那里。编练兵马的章程都是狄青在奔走。
韩琦对于木子,除了恨铁不成钢,更多的是出于羞愧。相公们默契的拒绝木子,骄傲的韩琦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现在不去不行了,事情回到了最初的原点,这件事情不解决,所谓的编练军队就成了笑话。
狂战士着急的时候总是像去拼命,他冲进木家大院的时候,木子正与怀秀在说话。
怀秀是青龙军的军师,一直以来给了木子很大帮助,就在不久之前,怀秀用计压迫京城人心,又派人给王侍郎演了个小节目,最终成功把木子从大牢里弄了出来。
可是,再好的军师也是女人,注定不能走上台面,木子做主帅的时候她是军师,木子交出兵权后,在大人们眼里楚怀秀这个人就只是刘文远的遗孀了。
看到韩琦进来,怀秀连忙起身回避,去了大院旁边的小学堂。
无论怎么风云变幻,牛家村小学堂一直都在正常上课,那位瘦瘦的高老师全心全意的投身于教育事业,为此差点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好了,高老师终于被猴管家的真诚打动了,正在热恋之中,幸好又来了代课的楚老师,狗娃为此很是失望。
木子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本来他就身负不用行礼的圣旨,木家大院又被老赵特许免掉了一切俗礼,更重要的是,木都头现在狗屁不是,无官一身轻,就更懒得起来了。
“韩相坐下歇歇,桌上有茶自己倒”。
韩琦很久没受到这种待遇了,即使走到陛下的御书房里,老赵至少也要点头示意一下的,但他没法发作。
一屁股坐下倒了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韩琦道:“朝廷还没答应你致仕呢”。
摇着手里的蒲扇,木子悠悠道:“韩相,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打算混吃等死了此残生罢了”。
韩琦气结。
傲气的狂战士来这里有求于人,是很丢面子的事,所以他提醒木子你还是朝廷官员,意思是你应该为国出力。
可木子告诉他,老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以后就安心宅家里了,你好意思指使我干活儿?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木都头现在是韩战士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厚着脸皮没话找话,偏偏这厮不明说,而是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
木子有点受不了他,没好气的道:“别找了,柔儿和灵儿带孩子们去了麦地”。
小孩子不能五谷不分,木子让她们带孩子们去干点农活儿,感受一下民间疾苦。
本来挺正经的一件事,可到了老韩这里就变味了,他小声念叨一句:“柔儿……嘿嘿……”。
木子歪眼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柔儿这个称呼能叫的人不多,从木子这个大男人嘴里叫出来确实略显暧昧了,看来真是女追男,隔层纱,木都头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赵微柔公主小火慢炖,快要拿下了。
令人意外的是韩琦一向威严,竟然也会突然燃起八卦之火。
人的情绪是极容易被感染的,加上木子天生能让人轻松随意的特质,韩琦也迅速变得放松下来。
瘫在旁边的躺椅上,长长舒了口气,果然很舒服。
小院宁静,除了隔壁不时有孩子们的读书声传来,再无杂音,韩琦忽然觉得就躺在这里老死也不错。
过了不知多久,韩琦问道:“陆寒是谁?”。
他忽然想起了二人初次见面,木子为救焦用化名陆寒,在庆州府衙里跟他耍心眼儿。当日木子跪在堂下,二人身份天壤之别,今天却并排躺在这里说话,人生际遇奇妙无比。
木子答道:“一个骗小孩子钱的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木子要睡着的时候,韩琦终于还是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志远,文武之道,究竟该如何共处?”。
木子想了一会儿,无声的摇摇头道:“韩相,不存在完美无缺的共存之道”。
韩琦闭着眼睛点点头道:“我亦知世间无完美之事,志远大可畅所欲言”。
木子却陷入了沉思。
文官和武将,天然对立的两个群体,某一方势大必然意味着令一方势弱。
一个国家的政治体系不能轻易变动,而每个朝代甚至每个时期的需要是不一样的,这就产生了一个无解的矛盾。
所有人都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国家政策不能轻易变动。政治体系更是如此。
你想威服四夷,就要给武将权利,那就意味着你要忍受军阀割据的风险,比如汉,比如唐,比如五代。
你想国家安宁,就要约束武人,相对来说文人作乱比武将要温和多了,最多就是争权夺利,贪些钱货,不会动不动就杀的尸横遍野。但相应的,约束了武将就意味着战力降低,会被异族欺辱,比如大宋。
道理很简单,文臣势大牛逼,武将憋屈,所有人就会以成为文臣为荣,当年轻才俊都去做文臣了,武将队伍的素质就会越来越差,你不能指望一群被淘汰的渣渣为国争光。他们没这个觉悟和能力。
来这个世界越久,接触到的东西越多,木子就越不敢轻易开口。
他不敢保证自己有限的见识会不会弄巧成拙,要知道,世间根本不存在最好的政策,最多只存在相对合适的。
每个时期每个地方甚至每个人群都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内部环境还是外部因素都不一样。
这就意味着你不可能把一个地方的政策完美复制到另一个地方,如果你硬要做,很可能会变的一团糟。
这也使他越发不敢轻易开口,完全不靠谱的主意并不是坏主意,因为都拿它当笑话看。
那种似乎可以的主意才是要命的,诱惑够大,人们就会敢于冒险,代价也往往惨痛。
一个国家的政策调整如果出现失误,其后果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
木子叹了口气,摇着蒲扇道:“不敢说啊,韩相,我真的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