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漫过,有些傻鱼被留在某个水坑里,大牛拎着两条鲤鱼清晨就过来了,凑过来小声道:“昨晚死了一个杂役,又病了六十多个,都是疟疾”。
木子闷声道:“对我说这些没用,我又帮不上忙,这里柴草看着宽裕,真拿出来撒到整个大营,恐怕连一顿饭都做不了”。
大营里人心惶惶,猴子说很多帐篷里都在商量着跑,没有柴草就只能喝凉水吃冷食,然后拉肚子,一晚上跑个五七趟,身子弱一点的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死掉的那个杂役本来就淋了雨,当天就发热打摆子又加上疟疾,昨晚半夜就咽了气。
吓坏了的人都在跟同乡合计出路,跑出去不难,找个村子讨一口热食也不难,怕的是朝廷追究,所以都在犹豫。
大牛蹲在旁边说道:“四哥说他应该提醒大帅的,让弟兄们多准备点柴火,你也该早点说让大家喝烧开的水,老许说喝开水是对的”。
木子没好气的说道:“四哥那天如果找大帅说砍柴,等大帅下完军令传达下来黄瓜菜都凉了,我倒是想说让大伙喝开水,烧什么煮水?把大车都劈了吗?”
这事无解,主要是雨来的太邪乎了,本来挺好的天,转眼之间就阴的黑天了,当时如果刘四跑去找大帅,等他说通了大帅,等下发军令到全营,大雨都浇头上了还砍个屁的柴。
木子倒是想跑去提个意见,去了说什么?说大帅不能让弟兄们喝凉水,会拉肚子,然后呢?大帅信不信两说,即使信有个毛用?拿什么烧水?近万人马上千口锅,木子那垛柴估计也就做一顿饭就没了。
谁都想不到平时不起眼的烧柴会如此重要,行军打仗说的粮草,粮当然是粮食,草却不是烧的草,指的是马吃的马料。
没有哪个脑残将领会随军带着一车车的柴火,所以扎营讲究依山傍水,除了地形利于防守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靠着山就有柴烧,靠着水就有水喝。
大牛闷声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四哥让我来问问你,看看你有没有主意,今天弟兄们大多已经开始啃凉面饼了”。
行军途中每个人都要准备几个干饼子,是为了防备军情紧急的时候来不及做饭。
每个一斤干面,硬的像石头一样。好处是不容易坏,还抗饿。平时是不许吃的,其实这命令多余,有热饭吃着谁稀罕啃这玩意儿。
木子说道:“每个人五个饼子,省着点吃够了”。
人吃的油水少,体力消耗大,饭量就会变得非常惊人,这个道理经过艰苦岁月的人都知道,同样的道理,如果少活动一点,忍着饿,五个面饼子够维持不短时间了。
“喝水怎么办?”一个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张大帅来了。
众人连忙行礼,大帅摆摆手让众人免礼,依然在等木子回答。
张庆实在没办法了,昨天营里倒下二十多个,今天又倒下六十多个,还死了一个,今天再喝一天浑水啃干面饼,到明天早上估计要倒下去几百人,要知道干面饼这玩意儿没有一点水分,需要大量喝水,张大帅现在已经知道了喝河里的脏水会让人得疟疾,这是经过老许证实的。后天呢?张庆不敢想。
他让人拿湿柴试了,除了浓烟折腾半天都烧不热一锅水,跟卢秀才商量半天也没办法。
最后带着卢秀才找上了刘四,禁军营里倒是有点柴火,但也只是够自己用,对整个大营根本不起作用。
自责的刘四知道整个大营里木子这里木柴最多,他总觉得那个一脸从容年轻人会有办法,所以一再让大牛来问,现在事情紧急,大帅赖到头上了,索性便说或许木子能有办法,张大帅想起那个能做鱼,能打架,能随口作两句诗的年轻人,决定来碰碰运气。
满营都是乌合之众加生瓜蛋子,从主帅往下几乎都没有这种经验,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大雨来临的时候只顾着眼前的帐篷和大车,唯一有经验的刘四和大牛也只来得及让禁军营里准备一些。
刘四和张庆都认为,既然没有经验的木子能做这些准备,说不定也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木子之所以准备这么多柴火,主要是来自于上个世界小时候在农村的童年记忆,每当连阴雨的时候,柴草就变成至关重要的东西了。
农村上了年纪的人对能烧火做饭的东西有着非一般的感情,如果这个地方经历过水灾,那会变得更加明显,很不幸,木子在另一个世界就经历过。
这段时间木子对所谓的官道深恶痛绝,四指厚的浮土下面全是乱七八糟的车辙和大小土坑,几乎每天都有大车坏掉,他经常在想,下了雨绝对会寸步难行。
木子不知道雨要下多大,也不知道路面要几天才能走,所以驱赶着所有人拼命砍柴,结果真的用上了。
不能不管啊,木子暗叹,不管的话等木柴能烧了,大营里的人估计也就能剩下一半,那时候谁都保不住张大帅,大帅如果倒了,刘四和大牛包括自己都不会有好结果。
木子扭头问张庆:“都要听我的!”。
“行”!张庆没有一丝犹豫,亲兵报告说营里有人商量逃跑,不解决明天就会有人成群结队的逃命,到那时神仙也阻挡不了了,张大帅心急如焚的病急乱投医,现在给他一杯忘情水他也会毫不犹豫干了。
木子伸手指了下卢秀才,秀才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研磨。
“从现在起,所有人没有命令不许出营,四哥和大牛守住营门,巡逻四周”,木子说道。
这条命令是当务之急,张大帅举双手赞成,现在大营里已经人心惶惶了,不开这个头没事,有人带头开始跑就刹不住了。
“剩下的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部搬到这里,能腾出来的大车拆掉送来,周八斤负责”,木子继续说道,秀才在奋笔疾书。柴火不够就要尽量收集并集中分配。
“所有人不许再喝一口生水,渴死也不许,举报喝生水的赏银二两”。人渴了就会抱着侥幸心理喝,要让他们互相监督。
“除了禁军和中军,所有人每天半个面饼,定时定量,没有命令的在帐篷躺着,严禁到处走动,王怀忠负责巡视”。
中军不用说,禁军是唯一有战斗力的马军,都不能饿着,剩下的都老老实实躺着减少消耗,每天半个面饼不是省粮食,主要是这玩意儿太干了,费水。
“腾出十顶干净帐篷集中安置病号,找些人专门照顾,让军医老许负责,安排两口锅熬药”。病号必须集中到一起,如果满营跑,累死老许也顾不过来,好在疟疾和伤寒都是军中常见病,药材不缺。
继续道:“我队里的人无论禁军还是杂役,每人赏银五两”,秀才听到这里停笔抬头。
木子沉声道:“柴火是我队里的人死命背回来的,该不该赏?”秀才低头继续写。这事木子必须做,你让手下出力就要给好处,不然谁服你?
“禁军所有铁锅集中,杂役负责烧水,烧开后送往各处,除禁军外每人每天一海碗,凡有多占抢夺他人的上报,军法处置,此事猴子高进负责”。
每人每天一大碗水,理论上绝对渴不死人,热水泡了干饼子够躺着不干活的人顶一天了,渴点饿点没事,反正用不了几天。
木子奇怪的看着张庆:“我的命令不管用?”
张庆回过神来喊道:“还不快去,要等本帅行军法么!”一时间鸡飞狗跳,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了,这时候触大帅霉头是标准找死行为。
秀才领着亲兵传令,所到之处都开始动了起来,每项任务都有专人负责,负责人挑出干活的人,剩下的通通回帐篷里躺着。
没柴烧有人得病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情况越来越糟却没人管,人心惶惶大多数时候来自对未来的悲观和恐惧。
当有人命令你的时候说明上级有办法解决问题了,命令被高效率的执行下去,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只是几天吃不饱而已,傻子才会逃跑做通缉犯。
有人抱怨着回到帐篷里,把面饼掰碎了放到碗里等水送来,觉得自己干活麻利有力气,凭什么不挑去干活?干活的明显能吃喝多一些。老子就躺着等你们伺候,累死你们这帮鳖孙。
周八斤与王二和所有跟着干活的人,都觉得很有面子,看到没?挑出老子出来办事,那帮憨货只能躺着挨饿,这是什么?这就是脸面。
安定的速度超过所有人想象,当多数人一脸紧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心里没底。当多数人放松的时候,你也会放松下来。这种两种情绪都会传染。
张大帅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盯着锅笑道:“木兄弟果然大才,愚兄不如啊”,说完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
当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把生理需求暂时丢一边,大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安定下来,张庆想起来今天还没吃饭呢。
张庆很庆幸自己的判断,这个年轻人果然没让自己失望,一系列命令缜密周到,需要做的事和负责的人都很明确,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军卒能做的事。
木子说道:“大帅无需夸奖,答应我一件事就行”。跟上级讲条件要好处不太明智,但机会难得,木子不能错过。
张庆大气挥手道:“尽管讲来”,张大帅正在想给什么好处,木子却自己提了出来,年轻人还是有点性急啊,不过没关系,张大帅心情好,不计较。
木子笑着说道:“大帅把清清的身契给我,我请大帅吃烤鱼,就此两清如何?”。
必须要说清楚,木子怕张大帅一高兴给自己升个都头,本来自己就没打算在军里混,升官也没什么用,重要的是张大帅也没权利给自己太大的官,还不如先把想要的拿到手再说。
张庆笑道:“君子当成人之美,本来愚兄就打算还,一时忘记了,这点事可不足以酬谢木兄弟功劳啊”,说完打发亲兵立刻去取。
张庆知道木子和清清的事,本来打算等刘四开口再给的,能让刘四欠个人情,现在木子提出来了当然要给,既然决定要给就要马上给,拖拖拉拉的反而不好。只是木子好像话里有话啊。
木子系上围裙,开始收拾鱼,说道:“大帅,一顿烤鱼换清清身契,就此两清”,张庆略一沉吟,:“他连说了两次两清,难道……?
张庆看着木子麻利的把鱼劈开抹上佐料,觉得这小子越看越顺眼。亲兵拿来了身契,木子接过那两张纸揣进怀里笑的很开心。
腌好的鱼用树枝夹了放到烧水的大锅旁边烤着,木子开始准备汤料,小锅放油,下入花椒葱花姜片炒香,又放入豆瓣酱继续煸炒,倒入清水慢慢熬,开了再放一点切碎的干菜,适量盐醋。等汤汁熬的浓稠的时候,鱼也烤好了。
木子把两条鱼分别摆到浅盆里,提起锅把汤汁浇了上去,一时间香气四溢。
端起一盘放到张庆面前,张庆尝了一口,伸出大拇指赞道:“木兄弟仅凭这一手儿就够家财万贯了,等将来咱们合股在东京开个大酒楼,铁定发大财”。
木子笑着说好,端起另一份走进小帐篷,清清正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掏出身契递给清清道:“看看对不对”,清清仔细看了连连点头,木子给她擦了眼泪说道:“本来挺大的喜事,非要哭个不停,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凉了就不好吃了”,看着清清眼泪落到碗里,又被她吃进肚子,木子觉得她可能没尝出味道。
有了身契,意味着清清从此是自由身,拿了身契去官府就能落籍,落了籍清清从此就是良民了。
可能是烤鱼太鲜美,也可能张大帅是真饿了,半个面饼加一条鱼造的干干净净,让木子有点担心大帅的身体。
心情大好的木子又熬了一锅姜汤,放了蘑菇,又用面粉勾了芡,尝了一口还不错。
见众人忙差不多了,木子说道:“大帅见大家砍柴辛苦,每人赏五两银子”。亲兵拿出银子分给众人,众人大喜谢赏。
背柴累个臭死,柴火也明摆着充公保不住了,没办法啊,胳膊拗不过大腿,大帅出面了木哥也没办法,攥着银子感受着硬度,众人都认为背柴是个好活计。
陆续有人送来铁锅,很快都摆好了烧水,柴堆也越来越大,木子说道:“去两个人把汤给病了的弟兄送去,大帅说了,让大家安心养病”。
得病的不但集中到一起医治,还给送去了姜汤,这是什么?这是爱兵如子!
打柴的,干活的,挨饿的都照顾到了,现在得病的也安抚到了,可以想象等他们病好了一定会吹嘘张大帅赐的汤多美味,然后就会说要为大帅效死之类的话。
张庆甚至可以憧憬一下,经过口口相传,自己的名声会上升一个台阶。
木子又打发禁军去砍柴,湿没事,只要死树都要。张庆说道:“湿柴没法烧啊”,张大帅试过了。
木子答道:“这么多灶一起烧,每个灶周围都围上湿柴,很快就把水分烘干了,咱们的柴火不够,必须要尽量多弄点”,张庆心中叹服。
要回中军大营了,木子起身想送,张庆叹道:“木兄弟有大才啊,这番多亏了兄弟”,张庆想试探一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木子笑道:“我哪有什么才,不过是给大帅做了一条烤鱼而已“。
张庆有点脸红的问道:“那我今天是来……?”木子诚挚的答道:吃鱼啊!”。
张庆笑了,拍拍木子肩膀道:“贤弟真是机灵人!”木子笑道:“不机灵怎配得上叫大帅哥哥呢?”张庆心满意足大笑而去。
所有的命令都是卢秀才带着亲兵发出去的,当然是以大帅的命令。
张大帅送出一张早晚要送出的身契,吃了一条烤鱼,用一连串军令挽救危局,堪称临危不乱,另外用一锅姜汤收获军心,还收获一个挺能干的弟弟,不错不错。
木子收获一份身契,了了一桩心事,给队里每人讨了五两银子,队里手下更加死心塌地,帮张庆解了危局,认了一军主帅做哥哥,这个哥哥可不是喝大了的哥哥,这个哥哥是能说得上话的哥哥,不错不错。
力挽狂澜出风头扬名这种事要个子大的来,木子一个小卒子现在的风头够用了,风再大就会闪了腰。
至于可以借此收买军心这事就更扯淡了,木子没有造反的欲望,也没有造反的胆子,所以要那玩意毛用?
在场的知情人就更无所谓了,亲兵和秀才是大帅的人,刘四和大牛只要不傻就不会多嘴,队里的人说了也没人在意,木子本人说不说也没人相信。
今天大营里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都觉得满足,期盼的阳光也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