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过后,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行刑时的血腥气息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苏家人血染刑场,行刑时惨叫一片,宛若人间地狱,不少百姓远远的围观,如今却也像没发生过那样,一切如常。
唯一变化的,只是朝堂上出现了一些新人,取代了之前苏家的位置,年轻气盛,莽撞而直率。
而曾经迷了万千大小姑娘的眼、风流倜傥,不可一世的苏家公子,似乎也销声匿迹许久了。
“公子,你吃点药吧。”
苏衍躺在破草屋的床上,浑身都发着烧,无力而可怜,身上穿的是陈大早些年的衣服,将他身体勒得难以动弹。
“不吃,我要去找我爹。”
陈大捂住他的嘴。
“家主已经去了,别乱说话。”
陈大看着眼前的人,是一个头两个大。
说实在的,在某些时刻,他宁可家主选别人。
这位公子爷虽然已经不是公子了,却比之前还要难伺候,脾气暴躁古怪,情绪又极脆弱。
前些天他被放出来时,还没来得及从牢中那种压抑且恶劣的环境中恢复过来,就发现苏衍浑身发着烧,半坐在路边睡着。
他之前用马鞭抽出来的伤没有处理,甚至连饭也没有好好吃,身上还多了不少新的伤口。
这就是苏家大少爷的生存能力?
他像小丫鬟似的帮他清理了身体,又在外头找了点活,卖力气挣钱,好歹买了些药回来。
结果这大少爷却不肯吃药。
要死要活,吵着闹着想要见他爹。
苏迎岁信守承诺,把传达的都已经传达了,他却根本没听进去。
“公子,身体才是本钱,家主拼了命保下你,不是让你……”
砰的一声。
药碗被打翻。
棕黄色的药液顺着被子的弧度蜿蜒而下。
苏衍兀自吵闹着:“带我去找我爹。”
前几天他一个人,不得不保持成熟稳重,但现在身边有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立刻就恢复到之前的性子。
陈大放下手里的碗,拿起巾帕把床擦了一遍,动作上来看很平静。
然后走到苏衍身边,毫无预兆地,狠狠甩了个巴掌上去,发出响亮的声音。
“不吃饭是吧?不吃药是吧?那你就饿着,病着!还以为谁会围着你转呢,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了!要是没有我,你连饭都吃不上!”
陈大吼完,把药碗端走,自己端着饭盆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苏衍脸上高高的肿了起来。
陈大手劲很大,又是在气到极致的情况下动的手。
苏衍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唯一的情绪是不可置信,之前陈大打了他,打完就走了,他也无处释放自己的怒气。
但现在,陈大居然敢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吃饭?
大脑一片空白,脸上麻木了许久,才传来疼痛,唇齿之间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擦擦嘴角,有血流下来。
发烧,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上一整片都红肿起来,苏衍从未觉得如此糟糕过。
“你怎么敢打我?”
苏衍问了个蠢问题。
他想从床上爬起来,又被身后的疼痛带的跌了回去。
被捡回来时,他背后的肉早就和衣服粘在一起了,为了把衣服取下来,陈大只好生生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拽开。
陈大撇撇嘴,没有搭理他。
平静下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实在是怒气上涌,没顾得上这许多。
但仔细一想,苏衍没了尊贵的身份,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或许还不如他,他至少能挣钱,能养活自己。
苏衍除了那张俊秀的脸蛋,几乎一无是处。
直到天黑,陈大都没再提起要让苏衍吃东西的事。
他沉默着从破败的柜子里翻出一条旧棉被铺在地上,这是他娘曾经盖过的。
现在还能凑活一下,等到冬天,恐怕就要想办法取暖。
苏衍一开始还要面子,固执的不肯开口,饿的头昏眼花,却没有人主动提要他吃东西。
“陈大,你是想饿死我不成?”
苏衍捂着肚子,神色痛苦,终于下定决心放下脸面,先吃饱肚子。
“在灶台上有剩的菜,你自己去热。”
陈大手里拿着把小刀,不知在雕琢什么东西,头也没抬。
他已经想明白了,公子不再是公子,他也不再是奴仆。
他没必要卑躬屈膝。
照顾苏衍,也不过是为了报答家主将唯一的活命机会留给了他。
他知道,家主就是担心苏衍的性子,才做出这样的安排,让他至少保他的命。
苏衍却并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他高高在上惯了,哪里会热菜?
“你赶紧给我热好。”苏衍坐在床上,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语气却还傲着。
“苏…衍。”
“你说什么?”平日里都被称作公子,骤然从陈大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一瞬间的不真实。
下一秒,陈大放下手里的刀,拽过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拎下来丢在地上。。
“要吃饭就自己去热,别整的没手没脚跟个少爷似的。”
“你!”苏衍气的不行,伸出手想要去打陈大,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
“要不是你现在伤的重,我哪有对你这么客气。”陈大看了眼他高高肿起的脸,语气很差,仿佛下一秒就会动手。
苏衍终于被打怕了。
他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根本不可能反抗。
陈大又和之前判若两人。
之前的陈大,虽然粗心贪财,但是对他还是百依百顺千般讨好,生怕他有半点不如意。
但现在,动不动打骂他,对他呼来喝去,下手毫不留情。
“你自己烧,吃完自己先睡,我出去一趟。”
陈大随口嘱咐一句,套上晚上出门穿的斗篷,从外面锁上了门。
毕竟他觉得,这位少爷趁他不在时偷偷逃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半路差点撞到一个轮椅上。
“苏大人,杨姑娘,小的没撞到您吧?”陈大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半点看不出刚才硬气的模样。
苏迎岁皱着眉:“没撞到,你衣服上那是什么东西?脏兮兮的。”
陈大拍了拍衣服上的药渍,露出一个憨笑:“不不不,只是一点药,那人不懂事,已经教训过了,不识好歹总是得吃点苦头。”
“那就走吧。”
陈大感恩戴德的点头,甩开脚步朝他的新主顾家奔去。
苏迎岁抬起头,发现杨溪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打的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