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你。
一直都在等你。
他的生命,就只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轮回反复,但毫无起色,他被框在非常小的框架之中,每迈出去一步,等待他的就只有逾越规矩的惩罚。
和陈嘉沐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她来找他。
她好像总是能找到他,在他最寂寞难熬的时候,突然笑着出现在门口,叫他名字,热乎乎笑眯眯,向他伸出双手,纵容他亲吻,啃咬,拥抱。
他也试过主动,试过进宫将她带出城,试过自信满满地向她展示一个完全崭新的家。
但他失败了。每一次都失败。
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陈嘉沐也不正常。她同他一样出不了京城半步。一旦他违背了规则,他们两个中总要有一个付出代价。
之前的惩罚对他来说,或许只能算是警告。他的尸体——应该在轮回中消失的尸体,会一具又一具地从天上掉下来,警示他注定的结局。好像天空连接的并不是风雨雷电,而是一片巨大的,掩埋着过去一切的墓地。
何钊并不害怕。
相反,他异常的兴奋。
过去的他,只能算是一块连骨带筋的肉,把身体和头拾起来,再一次埋到土里去。
过去的每一个轮回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死状。在刚刚意识到自己记得一切的日子里,他也做过孩子气的事。用黑布将自己脖子以下遮住了,夜里点着灯去看镜子。除了脸年轻一点之外,他确信自己的结局就是这个样子。
顶多顶多,会有一点血。他的身体里真正开始流血的时候,就是他死去的那个节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规则的制定者把他的尸体归还给他了,让他能完整地对比自己每一个轮回的区别。哪个伤口高一些,哪个低一些,哪个身体上有他已经遗忘的伤疤,哪个表情看上去安详一点。
其实每一个都挺呆滞的。
他感到自己死得太丑了。这样的丑态,不能让陈嘉沐看到。
埋在院子里,如果她突然有什么事要挖开院内的地面呢?
何钊想了很久,他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巨大的地窖,来堆放这些东西,地窖口用沉重的锁死死的锁住,一丝光线都不会透露出去。
上了锁的东西才是安全的。他得有一个地方安放自己的秘密。
何钊对他自己的安排一直非常满意,直到这种惩罚不满足于仅仅对他警告。
他来找陈嘉沐两次,也被惩罚了两次。
约她出宫的那一次,规则把陈嘉沐整个打破了,这个血与肉的容器会涌出比火还要滚烫的血液。这个和他一样被困在京城里的人,那样大量的出血,就像在预示一个她死亡节点的降临。
将她带到新房的那一次,他被强制脱离,带回到这片书院之中。
只属于他的禁闭。
他就是一件家具,要永远待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偏移一寸,都要被人原封不动地搬回去,整理好。
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从第一世开始就已经敲定了结局。
他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小了,脑子好像也因为肉体的限制变得更混浊。
出了书院的房间,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他却能见到陈嘉沐。
只要他愿意,黑夜里,他可以一直跟在陈嘉沐身边。拥抱她,抚摸她,对她说话。
尽管她感觉不到,也听不到。
陈嘉沐不会被他影响。她的情人,她的奴仆,她的手下,也不会看到他。
他们亲吻的时候,他只能在一边看着。看她眼睛明亮,身体雪白,被人毫不客气地舔舐揉搓。她一人打发时间的时候,他去吻去舔,然而身下的皮肤留不下任何的印记。
之前,他能与她的情人们共享她的温柔体贴。但现在没有了。
或许他早就丧失了这样的许可,他波澜不惊一成不变的生命里不允许出现一个爱他的陈嘉沐。
哪怕不是爱,只是玩弄他,逗引他,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奉献出去,依然要无声无息地被退场。
他真的等了太久了。
风在指引陈嘉沐。
陈嘉沐拨开身前的杂草,穿过落寞灰暗的回廊,往后院走。站在熟悉的院门口,要往里进时,她突然回想起死在院内的那个何钊。
陈嘉沐说:“你有没有觉得,现在我们的处境,特别像你挑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书生和妖精……如果我是书生的话,现在走到你面前,你要把我的心脏骗过去吃掉。”
没有人回答她。院中的水缸,第一次接了满满的水,风一吹,就不断有水自缸沿滴落下去。
陈嘉沐走到何钊屋子的门前。
“可能我们的结局也像那种话本一样,等你走完自己的剧情,能和我结成夫妻。就像每一次轮回时‘我’答应你的,就算以后我不会再轮回……你……”
“我就能守着记忆过日子。”
何钊自己把门推开了。在这间熟悉的小屋子里,他还有自己的肉体,只是冰凉如雨。
他的声音也冰凉。
他站在陈嘉沐对面,下垂的眼尾让他的表情更悲伤,乌云密布的天空给他多添一分阴鸷。
“进来吧,嘉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