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宫。
打罢了三更,从临江宫绕皇帝专属的河道来到归雁宫之后,原本应该睡下的杨广,却不知为何,又要摆开宴席,继续喝酒。
这很不合常理。
两大宠臣,内侍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婓蕴,在护送杨广来到归雁宫,也早就该回家休息了,可此时只好无奈的陪着。
由于杨广是悄然前来的,所以只在偏殿之中,门外的兵士都是全副武装,黑袍黑甲。
偏殿里的烛火也不很亮,摇摇曳曳的照着殿中心几个翩翩起舞的宫娥。
此时本该是睡觉的时候,可是皇帝喝酒要歌舞助兴,谁敢不从?
特别还是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若不打起精神来跳,就算步子乱一点,说不定就是五马分尸或者腰斩的下场。
所以虽然是深夜,跳舞的,演奏的都分外的卖力。
宽达十米的龙台上,坐满了美丽的嫔妃,少说有二十余人,中心捧月一般围在龙座上。
龙台下,少说有上百禁卫军将高台团团围住。
高高的龙椅上,坐着大随权力之巅,大随皇帝杨广。
杨广用手撑着头,淡然的看着歌舞,身边的妃嫔将水果拨了皮送到他嘴边。
杨广机械的张开嘴,吃进口中,木然的咀嚼着。
鲜美多汁的水果,吃在嘴中味同嚼蜡。
他已经很累了,也很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睡,也不想碰女人,只想坐在这龙椅上。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一切,仿佛随时都会离他而去,他必须要抓紧每一丝时光,来做这最后的享受。
虞世基站起身,捧着一杯酒站起:“陛下,微臣敬你一杯,助陛下万寿无疆,大隋朝基业永存。”
若在平时,听到这种话,杨广定然要好好的喝上一杯。
可今日,妃嫔拿起酒杯,杨广却拿也不拿,只任由妃嫔举着酒杯的手那么虚空放着,虞世基就那么呆呆的站着。
他不说话,不拿酒杯,妃嫔就只好那么举着,虞世基也只好捧着酒杯举过头顶站着。
杨广的眼神空洞无力,十年来的夜夜笙歌,已经掏空了这个大随皇帝的身体。
即使没有人造反,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现在的他,只能靠着几句“万寿无疆”,“寿比南山”活着。
大殿中,除了虞世基和婓蕴,还有今晚值夜的宇文智及,和禁军统领司马德戡。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杨广到底怎么了。
可谁又敢问呢?你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赌杨广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心里在想什么吗?
没人敢。
司马德戡拿起酒杯愤愤的喝了一杯。
就在这几日,李渊已经公然造反了,而且又有人克扣禁卫军军饷,他手下中郎将窦贤率领整建制的禁卫军出逃了,可他也不敢跟杨广说,一旦说了,倒霉的还是他。
大随的江山,要亡了。
杨广只望着空洞洞的大殿门入神。
木然间,他好像看见一个怪物进来了。
确实是个怪物,这个怪物有三个头,四只手,六条腿,却只用两条腿走路,另外四条腿在空中漫无目的的划动着。
这几年,杨广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找了很多奇能异士,维泰炼制所谓的长生不老丹药。
那些药,基本都是些大虚大补的东西,吃下去,再一消耗,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垮的更厉害了。
所以他有的时候会出现幻觉,因为他的幻觉,将前来觐见的朝臣推出去砍了的,不计其数。
那这个奇怪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是幻觉么?还是真的有冤魂来索命了呢?
杨广荒淫无道,但是他绝不蠢,相反,他是一个博览群书,聪明绝顶的皇帝。
纣王的种种事迹,至于最后纣王死时所发生的百鬼索命之类奇闻,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却一直不以为然
而此时这番景象,却让他感到恐惧。
这就是来找我索命的么?
一声暴喝,将杨广从如梦亦幻的情境中惊醒。
宇文智及长身而起:“有刺客!护驾!”
那龙台下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持起手中长戟,一致对外。
司马德戡也是爆喝一声:“殿外禁卫军何在?!”
原本这声长喝一出,围在殿外的禁卫军会蜂拥冲进大殿里,将前来行刺的人一网打尽。
可是今天,没有。
那个走进殿中的人,甩了甩手,将手中的两具禁军尸体丢下。
杨广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白衣的青年,用手抓着两个禁军走了进来,烛光模糊下,他看成了体态奇异的怪物。
他望着那个双手背在身后的青年人,问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笑了笑:“来帮你解脱的人。下辈子投胎,做个普通人把。”
此话一出,宇文智及拔出腰间长剑,化作一道虚影,向着那年轻人刺了过去。
他跟宇文化及一样修炼寒冰劲,这一剑刺出,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如同凝固了起来。
司马德戡轻叹一声:“这宇文阀的寒冰劲,果然厉害非常!寻常人难略其锋芒!”
叮一声。
那年轻人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夹住了宇文智及的剑锋。
年轻人端详了宇文智及一眼:“你是宇文化及的弟弟?”
宇文智及握着剑柄,那两只修长的手指仿若铁钳一样,夹住剑锋,刺也刺不下去,拔又拔不出来:“我大哥在此,还由得你猖狂?!”
那年轻人又道:“恩,长的确实挺像的,一脸短命鬼的样子,你大哥刚走,你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此时宇文化及和他带走的大内精锐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整个宇文阀都把寻找他作为最高任务。
此时听这年轻人一说,宇文智及什么都顾不上了,脱口而出:“我大哥去哪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黄泉路。”说罢手指轻轻一摇,宇文智及的长剑顿时断做两截。
手指中夹住的剑锋一晃,宇文智及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咙上凉了一下,紧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鲜血从喉管中喷出,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