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大脑深处的呜咽声片刻不停,声效不知要比恐怖片惊悚几倍,这场景却只让黎晚音感到难过。
她忙掏出之前从祝时桉身上搜刮出来的俸禄,均等地分成了四份,交给秦平帮忙分发。
祝时桉每月的月俸足足有三百两,他也是今日才拿到手,除去托秦平购买那对丑耳坠的花销,钱袋子里足足剩了有二百八十余两,平均分给四户人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
瘫坐在地的人群悉数抬起了头。
“我是被四位将士救下的黎晚音,”黎晚音适时开口道,“我知道银钱并不能抵消你们心中的伤痛,但仍是想略表一些心意。”
众人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却不是秦平想象般的感恩戴德。
坐在停尸房门前的老者最先从原地起身,神色狰狞地向黎晚音直冲而来,他的身子骨明显已经极其不适,却还是硬撑着边跑边喊——
“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害得我家的娃儿没了命!算命的说他本来可以活到古稀的,都怪你!!”
他抄起刚拿到手的银两就想往黎晚音的身上砸去,被祝时桉动作迅速地转身挡在了身前。
银两砸在血肉上的闷响隔着祝时桉捂上她双耳的大手传入脑中,黎晚音抬起头,看到祝时桉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闭眼”。
黎晚音应声闭眼,可读心技能还在开启的状态之中,这群人的心音仍是传了进来。
【都怪我当时非要吴超调到城北把守,不然他今日定可以好好活着......】
【呜呜呜以后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晏觉苦学数年就为了让夫君以他为荣,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黎晚音倏地睁开双眼。
她双手撑在祝时桉的胳膊上踮起脚尖,视线穿过正与这群人拉扯的秦平等人,直直落到了几人身后站着的一对母子身上。
女子虽身上只穿着一套灰色的粗布衫,不施粉黛的脸上还能看出平日的娴静温婉,可以想到若不是昨日这场意外,一家人的生活定然会十分和美。
她的视线又顺着女子的手臂落在对方身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约有十岁左右的光景,生得有些瘦小,眼神中虽有悲恸却未曾与闹事的人一起上前,与黎晚音对上视线时,还对着她微微鞠了一躬。
这便是原着中所说的会在数年之后崛起的少年将军了吗?
可他此时明明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实在让黎晚音很难与书中那在战场上英勇厮杀的小小将军联系到一起。
闹事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花甲老人,体力与这些将士自不可同日而语,将士们耗费半晌小心拉扯,也不过是为了感念这群将士对黎晚音的搭救。
这些人很快就被分散开来,各自又重寻了一个角落,声音悲戚地不住呜咽。
黎晚音拉上祝时桉走到那对母子的面前。
女子连忙带着少年俯身行礼。
黎晚音没能拦住,便也跟着回了一礼。
似是知道黎晚音心中所想,女子也不等黎晚音开口便率先说道:“夫人不必过于自责,我夫君既然选择了此路,便应忠于他的职责。”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周围的哭声都顿了一瞬。
周围很快便响起了数道咒骂声。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儿昨日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了救这么个妇人就丢了性命,她不该自责吗?”
“若不是这个女子把凶手往城门边引,我儿又怎会碰上这样的危险!”
“一连四人命丧城门口,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怨恨!”
祝时桉眉头紧皱,他虽顾忌着黎晚音会自责不愿与这些人计较,却更不想她听到这样的恶言恶语。
跟着两人到此的将士们表情也都不是很好。
京兆尹见此处的情形即将失控,忙回身就欲令官差将这群人拉走,却不料方才还一脸柔弱的女子当即便冷下了脸色。
“我夫君身为城门守卫,职责就是守护城中百姓安全,若是遇到歹徒却不敢上前杀敌,那他便也不配留在那样紧要的岗位上!”
女子的慷慨陈词掷地有声:“这位夫人身为女子都能与歹徒英勇周旋,没道理我们家的儿郎就要做个缩头乌龟。”
最早上前推搡的老叟闻言朝地上“呸”了一声:“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儿吴超救了这妇人是事实,别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见这群人行事如此蛮横,黎晚音与祝时桉也冷下了脸。
“那你们又要如何?”
那人将秦平方才分给他们的钱袋上下颠了两下,面露阴狠之色:“我要这些银两的十倍。”
人群里响起应和之声。
黎晚音眼神定定地注视着闹事的老者,不明白为何方才还沉浸在丧子悲恸里的人怎么会转瞬之间就露出如此贪婪的神色,好像如他所言般给他银钱之后,他就能不再计较自己亲人的死亡一般。
“秦平。”黎晚音突然开口。
“在!”
“劳烦你,把闹事这几人手中的钱袋再收回来。”
“是!”
闹事的几人登时便变了脸色:“你这贱人要做什么?”
“兵部应是已经为你们几家拨了抚恤的银两,”黎晚音冷声道,“既然你们看不上这点小钱,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几人不是这些将士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抢走了钱袋。
老叟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当场便要睚眦欲裂地冲上前来:“我跟你——”
江知远在旁心急如焚地转了半天,此刻见这群人竟胆大地想要攻击将军夫人,再也顾不得对方来此前不想暴露身份的嘱咐,当场便高喊出声:“祝将军手下留情——”
黎晚音面前不过两米远的空地上,几人维持着要冲上前来殴打他们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脸上惧是惊恐的表情。
【祝将军??】
【是前阵子才回京的那个祝将军??】
江知远长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几名老者的身前,提袍便跪在了地上:“下官斗胆,还请将军勿与这些人计较......”
江知远越说声音越低,似是也觉得这样的请求有些难以启齿。
祝时桉闻言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看向了黎晚音,眉梢微微一挑,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黎晚音眼神冷冷地扫过跪成一片的几人,随后转向那对母子,温和道:“夫人家中可有足以生存的活计?”
女子被问中了心事,神情有些许落寞。
【若是接些女红的活计,应该是够平日里的开销,只是觉儿的私塾怕是再去不成了.....】
她心里虽是如此作想,面上却是柔声回道:“有的。”
黎晚音将秦平收回的几个钱袋一股脑都交到了女子手中,还随手解下了自己系在腰间的玉饰:“将军府的位置应该很好打听,日后银两不够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千万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女子一愣,想推诿却不得不承认黎晚音说的没错。
她确实需要这笔钱。
宴觉的学习能力那样强,私塾的教习先生几次都说他将来定能考取功名,若是让他因为钱财而错失了大好的前程......
她自己都会埋怨自己的。
可这钱,她不该要。
黎晚音将女子的全部想法都听了个真切,刚想开口再做一番劝说,就见宴觉一把将女子手中的钱袋抢过,接着又塞回了自己手中。
“这钱我们不能收,”说完,他动作利落地冲两人磕了个头,“但晏觉有一事想请求夫人。”
他的眼神中满是坚毅:“我想进祝将军的军营当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