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上是被永顺帝扔翻的药碗,残汁干涸,星星点点地沾染在床榻上的锦缎上,顾怀瑜神色未变看着床榻上的一地狼藉。
“皇叔!朕肚子好疼!头也好疼!”永顺帝泪眼汪汪,面色苍白:“一定是那群狗奴才给朕下药了,想要毒死朕!”
他的头发散乱,头上的玉冠摇摇欲坠,手扯着顾怀瑜的袖摆:“皇叔!你快找出背后的凶手!给朕主持公道!”
顾怀瑜捡起脚踏上的汤碗,闻了闻上面干涸的药汁,麻黄、桂枝、杏仁、甘草......是一味普通常见的风寒药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凉的指腹搭在永顺帝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额头滚烫,估计是凉风入体,发高烧了。
见顾怀瑜不说话,已经烧得有些发晕永顺帝两眼发黑:“皇叔!朕浑身都好疼!朕......朕是不要快要去见父皇了......”
顾怀瑜俯身安抚地拍着永顺帝的肩膀:“不会的,陛下。”
永顺帝的思绪却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他扶着自己晕乎乎的额头,声音颤抖:“皇叔.....朕好像又看见了父皇......”
三十年前永贞帝强娶儿媳为淑贵妃,震荡前朝后宫,后藩王割据混乱永贞帝带着淑贵妃出逃,为定天下民心,淑贵妃自缢于淮南亭,香消玉殒。
永贞帝后被尊称太上皇迎回京都,大梁的“开元盛世”自此落下帷幕。
如今大梁国库亏空,财政吃紧,冗官冗杂,赋税繁多。
朝中派系繁杂,内阁机制运转僵硬,百官站队攻奸,身为天子的皇上对百官无力制衡,朝中不断出现权倾朝野的首辅大臣或是阉党。
顾怀瑜的父亲曾身为太子,因不讨内阁首辅张正的喜欢,被挑了错处和大臣弹劾,后被废除封为王爷,赶去了极北甘州。
朝政被张正一手把控,新太子继位后肃清朝野,借宦官收回权利.....而由新太子亲手扶持的阉党势力却开始抬头。
可怜新太子雄心壮志,却先天体弱,日夜焚膏继晷呕心沥血,世况日下,朝政逐渐交由司礼监的四大宦官把持,新太子沉迷炼丹修道,以“太上道人”自居。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先帝驾崩之后,留下了年仅四岁的太子。
先帝驾崩后,京都洛阳皇城的每一块青石板上都浸透了世家高门子弟和皇室宗亲的血肉。
——对太子的争夺可谓惊世骇俗,举世震惊。
谁能得到太子,谁就有从龙之功,而且太子......他只有四岁。
多么令人激动心颤啊。
这是一个最完美的傀儡。
那天夜里,阉党,内阁,太后,王爷,将军数方势力齐聚东宫,谁能从东宫带走太子,谁就是大梁新一代的掌权者。
他们从开始的彬彬有礼唇枪舌战到最后多地刀剑相向。
年仅四岁的永顺帝,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看见了数不清的血腥,他被太后拽疼,嚎啕大哭,下一秒亲眼看着太后被斩于阉党剑下。
说着对他好的王爷目眦具裂问他传国玉玺在何处,结果下一秒就被将军当胸一枪刺死。
...........
自此,永顺帝的性格抑郁敏感,睁眼看世界的年纪变得谁也不敢相信。
直到这场争夺太子最后以内阁首辅手握先帝遗诏平定四方朝野,一个月后,内阁从甘州调来一个他的皇叔。
说是监国摄政,是永宣朝废太子的世子——顾怀瑜。
来的第一天,顾怀瑜陪着他不说话。
第二天,陪着不说话。
第三天.....直到他发现这个皇叔性子温和,聪明绝顶,记忆超群,教导他治国之道,学习《国策》,教他怎么样才是一个沉稳的帝皇。
朝政被皇叔治理得井井有条,大梁开始重新有条不紊地运转,再没有让永顺帝恍恍惚无可中日。
永顺帝知道皇叔和他流着一样的血,知道顾怀瑜忠心不二。
他依赖顾怀瑜,信重顾怀瑜。
可是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做噩梦,看见父皇,被吓得尖叫。
寝宫温暖,龙涎香氤氲。
“那里没有人,陛下。”顾怀瑜直起身子:“陛下安心就寝。”
永顺帝明黄的寝衣上一片潮湿,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怀瑜:“皇叔,朕害怕。”
顾怀瑜闭着眼睛掩去郁期的烦躁和戾气,嗓音凉薄温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陛下已经十岁了,应该要更为沉稳。”
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永顺帝的胳膊上轻拍着:“您是皇帝,被所有人看着,应该要有君主的样子。”
永顺帝哭得更厉害:“可是我真的看见了父皇!”
顾怀瑜郁期的厌世此刻让他觉得十分无力。
太累了。
皇帝——太弱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和手段都不能让这位少年天子有为君者的沉稳威亚。
陛下反而越发的暗弱懦弱,任性妄为。
“陛下别怕。”顾怀瑜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有微臣在,没有人会伤害陛下的。”
永顺帝还是哭着摇头,躺着被子里看着帐上的双龙戏珠,顾怀瑜跪在床榻边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明烛通明,半晌,永顺帝才扯着顾怀瑜的衣袖:“皇叔,朕有些困了。”
顾怀瑜浑身僵直,手都是凉的,贴身的内衫湿了大片,大概是头发上的水没有擦干净就匆匆进了寝宫的缘故。
垂落在衣袖的手指缓慢地舒缓着:“那陛下就睡吧。”
他等了一会儿,听着永顺帝的呼吸声变得舒缓规律,准备起身的时候,袖袍被永顺帝扯住了。
他睡得不安稳,顾怀瑜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也让他察觉:“皇叔,你别走。”
“微臣不走。”顾怀瑜理理衣摆重新在床榻前跪好:“微臣就在这里陪着陛下。”
永顺帝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昏黄,顾怀瑜崩直的肩膀松缓了几分,衣衫明明是换过的,他却还是闻到了他的明珠身上的桂花香。
怀里女娘身子娇软,杏眼晶亮,听到他的话也没有不开心,反而开心地点点头。
还是差一点,明珠。
想起沈姒,顾怀瑜的薄唇终于向上微挑,纵马和熬夜让郁期的顾怀瑜疲惫困倦非常,但他此刻却丝毫不敢松懈。
狭长凤眸低垂,始终跪立。
永顺帝心思敏感,这样的夜有过很多次。
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