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当初还叫着“萧国”的宫中,沈清稚守在床边,唇色发白,有点无力,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毛巾的水拧干,给闻烬明擦了擦额头。
此时圭相师从后面走了过来,行了个礼。
“六皇妃,老臣有一事想和你商议。”
沈清稚放下毛巾,缓缓起身,转过身来,有些疲倦的看着圭相师。
圭相师拿出了一瓶药罐递给沈清稚。
“这是老臣从千晖道长那里求来的,对六皇妃有益。”
沈清稚接过:“多谢。”
圭相师:“老臣已熟知这两天发生的事,本想着晚些时日再来找你,只不过朝堂动荡愈烈,百姓也惶恐,一国不可一日无主。”
沈清稚:“圭丞相想说什么?”
圭相师:“六皇妃实不相瞒,老臣如今已是相师,今日来找六皇妃也是商议陛下之事。”
沈清稚:“陛下?”
圭相师:“沈小姐应该明白,六皇子就是下一任帝王。即他儿时起国师曾预言过,萧王终有一死,继位他人,此人无血无亲,乃是天选卦象,民心所向。早再六皇子年少起便有远大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沈清稚若有所思:“然后呢?”
圭相师:“所以这条路是早已选好的,也是注定的,而我们也为此付出了诸多,这条路上不该有儿女情长,实不相瞒,老臣与六皇子自立志起便服下了一种蛊,想必六皇妃已经有所熟悉,正是会成为魑魅的蛊,而这种蛊有不同寻常,若是动了情,体内的蛊虫便会迅速增长,最后的极端的后果不堪设想,最终会油尽灯枯,暴毙而亡。”
沈清稚:“怎会种如此歹毒的蛊?”
圭相师:“这也象征着我们必胜的决心,自从你在六皇子身边后便会时不时的发作,靠灵药叼着这口气。”
沈清稚微微蹙眉。
“可是医师说过我的血有用,说不定就结了呢。”
圭相师:“六皇妃,你还不明白吗?无论六皇子解没解蛊,他都不会与你相守,就算会,也不会只有你一人。他生来就会成为帝王,当初你们这桩婚事本就是交易,他拿到了沈家军的兵权,可不止只有沈家一家,老臣并非有意中伤皇妃,只不过如今朝堂需要他,国家需要他,百姓需要他,即使不知他何时醒来,但是我会辅佐,暂代劳依照他当初的政策颁布国法,而你,我希望他醒来时是先为国家大义,而不是为了假戏真做的婚事。”
“所以…望六皇妃能够明白眼前局势。”
“若六皇妃执意留下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这段在陛下昏睡不醒的时日里能够日日陪伴,老臣会对外传出陛下只不过有些身体不适,无力上朝。只不过沈小姐的身份…不可是皇后,毕竟只差一步你才是陛下堂堂正正的结发妻子。”
沈清稚转头看了眼闻烬明,眼中有些揉不开的温柔和一丝难过。
随后又看向圭相师,眼眶有些红润,但满脸都是高傲和不服输的姿态。
“为何?”
圭相师:“六皇妃你说的是?”
沈清稚:“为何要如此对外宣称?”
圭相师:“这自然是…”
沈清稚开口道:“沈家多年被君王忌惮君高盖主,即使是拿到虎符,也要防患于未然,这自然是为了稳固臣心。”
沈清稚缓缓侧过身。
“届时我就成了魅惑君王的狐媚?让我效仿妲己?最后还没有名分?那是不是陛下未醒我就是妖妃,连废后这事都剩了?醒来了就施舍我一个名分?最后还是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沈清稚嗤笑一声。
“圭相师,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一开始确实互利共赢。我守我沈家,他稳他朝政,我沈军的虎符你们已经拿到手了,想必不止是我当作棋子。我可以救他,也只因为我愿意,若是我不愿,拿你十条命求我都没用,并不是只有你家陛下尊贵。也并不是只有我们女子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仅凭几句话就断定他的一生,简直是可笑。”
“我累了。让我再想想。”
圭相师刚准备想开口说话,又见沈清稚撇过脑袋,于是行了礼,告退了。
沈清稚缓缓走到闻烬明身边,双眼红润,一滴又一滴珍珠般大的泪水从右眼滴落。
从怀里拿出了一条红绳上去绑在了闻烬明的手腕上。
沈清稚看着闻烬明说道:“当真是对不住,又要让你一个人了。”
沈清稚起身,顿了片刻。
“不过,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清稚倔强的擦了下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表情坚决,眼中又有些不舍。
——
朝阳跑进了沈清稚的闺房。
“嫂嫂,嫂嫂。听和坤说你要走了?去哪?”
沈清稚莞尔一笑。
“总有地方去的。”
朝阳:“去哪啊?你家在这里?”
沈清稚思绪低落。
“家吗……”
接着抬眸看向朝阳,眼神清澈,刚来的时候也好似这般,只不过多了些忧伤。
“我不属于这里,从来不属于。”
朝阳上前一步不顾礼节的抓着她的双手,轻轻的,软软的。
眨着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唇色发白,有些焦急的开口说道:“那表兄怎么办,他还…”
沈清稚伸出了一只手盖在朝阳的手背上。
“朝阳,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应当听和坤的话好好休息的,没必要为我这件小事操心。”
朝阳情绪波动有点大,气息还是有些虚弱:“这怎么能是小事呢?”
“你走了还回来吗?沈家不是还在这吗?你阿爹阿娘难道不回来吗?还有默儿表兄,他…总之你狠心抛下这里的一切吗?烬明表兄现在都还没有醒来,要是他醒来了看见你不在他会肯定会着急的。”
沈清稚自嘲笑了一声,目光黯淡。
“你不是他,又怎知他会着急我呢。”
“那你也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就不会着急你呢?”
沈清稚真心的笑了一下又有点勉为其难:“你可把我绕进去了。”
“朝阳,我的人生不是一定要围着他转的,起初我以为我不属于这,很想回家,但是我渐渐沉溺在这里,家人的好,朋友的陪伴,就算我现在是她的皇妃,可我也先是我自己。”
“我沈清稚坚决不做别人需要时视若珍宝,不需要时便弃如敝履的物品。”
“记住,当你想要做自己做的事时没人能够拦你,也绝不要因为谁而失去你自己。”
“有他没他,我都是我。”
“虽然这段时间与你共处的时日不多,但是我与你一见如故,有很熟悉的感觉,就如我妹妹一般。所以我更希望你能支持我,即使我身后身无一人我都会往前走,这些年来我也早已习惯。无论我和闻烬明之间如何,过去的种种也罢,即付出过真心便也值。我已经不想要为了谁而牵动自己的情绪。”
“朝阳,我累了。我讨厌身处在一个又一个陷阱里被当作猎物和棋子。与其被动,不如由自己掌握局面。”
朝阳看着沈清稚,一言不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沈清稚慢慢移开了朝阳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朝她笑了笑,便拿起行囊走了。
朝阳看着沈清稚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外面的和坤见沈清稚出来了,还朝他点了下头,眼神瞟向屋内,和坤立马知意,便小跑了进去。便看见他尊贵的朝阳郡主愣在原地,脸色苍白,比原先来的时候更加虚弱。
下一秒,朝阳便朝后面倒去,和坤立马上去扶了下,渐渐倒地。和坤紧张的朝外面喊:“来人呐,快来人!”
朝阳只感觉眼前一片恍惚,和坤在自己身旁喊着什么,可是她听不见了,画面渐渐变得模糊。
——
沈清稚离开的一周后,朝阳醒了,对外宣称朝阳郡主因病已薨,实则去了灵隐寺,吃斋念佛,为沈清稚、闻默祈祷,为天下百姓祈祷,为世上再无战争祈祷。
闻默自从庆王一战后下落不明,王妃得知自己庆国和自己儿子的消息后,一下子就病了,和王爷隐居在山野中。
阿诗穆炎得急召回到煜国后,见了煜王的最后一面,之后继承了帝位。沈君昭终究是嫁了过去,是一个国家落幕的宣告,也是最后一个和亲联姻的“郡主”。
沈家人一路向北,暂住在煜国,秦渊多次派人去南槿国打探消息,被圭丞相的人拒之门外,甚至下了狠手,派出去的人所剩无几。
尤其是沈家人听到民间传闻得知沈清稚救了闻烬明后被赶出宫外,下落不明,更加生气。
最后因为沈君昭的缘故,被接入宫中,沈长安成为了国公,他的夫人就成为了国公夫人。
圭丞相请了一个民间医师,后面闻烬明每周复发一次病,请了数个刚过及笄的女子滴血试药。最终留下了几名被赐作女官留在宫中。
——
沈清稚去医馆开了几副药方,雇了匹马车一路向北走去。
突然她发现,果然,尝遍人间百态才能识得人间疾苦。
从前,她犹如在辽阔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她的生活再寻常不过。她来到这里后,总想着如何写出积极向上充满希望的文章又同时映射出现实的残酷,却不知她身处宫中好像并未真实的体验过这百姓的日子,可比她从前苦的要多了。
沈清稚一身蓝白衣裳,束起发,俨然一副清秀小哥的模样,胸口前的伤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车夫在前面吆喝着马停了下来
朝后面说道:“李公子,客栈到了,过了前面那个辖区就是清塘镇了。”
一双洁白纤细的手打开车帘,沈清稚探出脑袋,毫无约束的跳下了车。
从怀里拿出一些银两递给了车夫。
“这一路辛苦了。”
车夫笑着接过。
“多谢李公子。”
沈清稚左手握拳,右掌覆盖在左手上随意洒脱的挥了两下。
“多谢照顾了。”
车夫:“害,也得也得亏李公子照顾生意,下次要是有大单可以接着找我。”
沈清稚:“一定一定。”
车夫:“我也是看在自己人的份上,还是劝告你一句,这清塘镇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过了这个镇前面不远就到煜国的边塞,但是说来也怪。前几年清塘镇可是出了名的秀美,最近突然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据说来这里的人都是绕着这座镇子的,倒很少有人直接往这里去的。”
沈清稚若有所思。
“那小哥你可知道他们绕路都往哪边走的?”
车夫指了指前方的东北处。
“往山上那条小路上去,顺着走就行。会经过望月宗弟子驻扎的地方。”
沈清稚微微挑眉,有些好奇。
“望月宗?”
车夫:“是啊,你看公子是外来人吧,这是到煜国去寻亲?望月宗是修习道法的地方,据说第一代掌门人都升仙了,不少人从小路去的时候因为路过望月宗被吸引的,从小就留在那修习了。”
“不过呢,这边只不过望月宗的分宗,不知为何,东南西北每个大国的临界边界处都有分宗。听闻只有到了一定级别才可以去总宗。”
沈清稚尴尬一笑。
什么鬼,还有分公司呢,这么厉害。
“那个,多谢啊。要不你快去快回,别耽误时间了,再不走天都快黑了。”
车夫:“好好好,那公子就祝你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
说完,车夫便立刻上了马车驾车离去,沈清稚挥了挥手。
转身提了搭在肩上的包裹,朝客栈走了进去。
渐渐的,一阵冷风吹过,许多枯叶在地面上,前面有一个穿着布衣的老爷爷弯着腰拿着扫帚扫地。
沈清稚上前几步,往左歪了歪脑袋,想看清老爷爷的面貌。
“爷爷,请问一下、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
沈清稚环顾四周,一阵阴森森的凉意,没想到里面院子这么大。
沈清稚见老爷爷没有理自己,于是继续上前一步。
“爷爷。”
“爷爷?”
沈清稚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佝偻着背的爷爷缓缓转过头来。
不曾想披散着头发的前面的脸庞眉目凶狠,胡子长到脖子那,眉毛粗粗的,乱糟糟又一脸晦暗恐怖阴森。
“啊啊啊啊啊。”
沈清稚被吓的腿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往后挪。
“你是人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