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回家就去了柴房,如今这里都是放的秦氏的酸菜坛子。
秦氏有四个媳妇,早已经不需要她忙叨过年的事了,她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就行。
她如今有空就钻进柴房查看她的酸菜坛子,这个都是银子啊,没想到她秦翠花临到老了还能发挥余热。
“媳妇,”村长小声招呼,左右看了眼四下无人,把柴房门一关就溜到了秦氏身边。
“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在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
秦氏抬头看了一眼村长,继续查看她的酸菜坛子,给缺水的坛口加上水。
“媳妇,刚我不是去找圆圆问余先生过年的事嘛,圆圆问老大了。”
秦氏起身,“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我又不能替老大做决定,我就说了声老大还没回,就回来找你了。”
“这拖着也不是个事啊……”
秦氏也不加水了,两人在柴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孩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了,咱们也不好掺和,向着哪边说都是偏心。
就是这么拖着,圆圆到时候找了别人,老幺没差事,老大这么好的机会也丢了。”
“谁说不是呢。
启达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怎么就会这么没脑子。
说圆圆给几个大伯哥好差事,偏偏启达这个白婶救命恩人没给。
你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传出去……
哎!你说我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就同意了跟我大哥亲上加亲了呢?”
村长拍拍秦氏的手,“也不用这样说,哪个人没有点小心思呢,只是启达媳妇年纪小,藏不住事罢了,你看以前不是挺好的嘛,你慢慢教。”
听到村长这样说,秦氏内心还是很熨帖的,自家的侄女,她说说就罢了,别人说那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长子她也是心疼的,毕竟是第一个孩子。
“只能如此了,你跟老大说说,谦让弟妹不是这样谦让的,他如果觉得圆圆给的差事要更好,他多挣一些,以后帮衬一下弟妹们也是一样。”
“是,不能啥好处都让咱们家占了。你那酸菜坛子要不要我帮着加水?”
“就那么几个坛子,我一会功夫就搞完了,你毛手毛脚,等下再给我弄坏了。
你去检查香烛纸火,看都备齐了没有,别明天不够,咱爹来梦里找你讨要。”
“诶,诶。”
村长走出柴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解决了,这个家没他真不行!
……
村长离开宋家不久,赵启明和赵文成两人相携而来。
两人走路虚浮,眼下青黑,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
“你们这是半夜做贼去了?”
赵启明就近拉了个椅子,椅背朝前,跨坐上去,头枕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道:“林祯举的双腿废了!”
“谁?”
“你前未婚夫他爹,你问文成吧,他比我清楚。”
赵文成平时极为守规矩,这时也瘫坐在椅子上。
真的很像被山野精怪吸了阳气的书生。
“这些天,余先生带我们见了很多他的同窗、同科、同年。”
“白天,他们就在一起做学问,指导我们功课。”
“晚间就在一起喝酒,忆古。”
赵文成说一句歇一下,好像多说一句就会嗝屁。
“然后,前天,林祯举请那些人吃了顿饭,那些人突然就跟余先生割袍断义。”
“余先生深受打击,就在街上买醉,喝得烂醉如泥,还不肯跟我们回来。”
“那个姓林的还来奚落了先生一番,可惜他醉到不省人事,根本没听见。”
“结果,我们一早上醒来,就听说林祯举双腿都断了,还是完全救不回来那种。”
赵文成说完,摆摆脑袋,一脸生无可恋。
赵启明两只手臂像面条一样挂在椅背上,他低声嚎叫着,大概是真的没有力气,声音短促无力。
“我们被骗得好惨啊!”
宋圆圆一拍膝盖,“明白了,所以呢,你们想让我帮你们报仇?”
两人马上坐正。
“也,没有,就是想跟你说说。”赵启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赵文成神色认真,“我们跟着余先生,还有他带我们见的那些曾经的同窗们,还是学到了很多知识的,童生试我们心里也有了底。”
“是,而且吧,余先生也挺厉害的,几顿饭几句话,就片叶不沾身报了仇。”
虽然有点伤心两个好徒儿这么快就被人收买了,也还是为他们高兴,对先生越认可,对他们以后的学习更加事半功倍。
“那个童路是怎么回事?那气度,看着不像是小厮的样子。”
要说这个的话,赵启明可就真不困了。
“裴家,就是余先生的前岳家,被童路给告了。”
“你猜怎么着,这童路居然就是十年前洪州大粮商童家的人,是童老爷的儿子。”
赵启明慢慢讲述了起来。
十年前洪州大水,眼看着要成熟的庄稼被洪水淹没。
农民有口难言。
身为洪州最大粮商的童家却趁机哄抬粮价,且陈粮霉粮也是新粮价。
自然而然,士族百姓对童家口诛笔伐。
不过三日,童家家宅被难民冲破,匪徒浑水摸鱼,家中珍藏被瓜分,奴仆跑的跑,散的散。
男丁被屠杀,女眷被糟蹋上吊自尽。
等童老爷带着童路回来,面对的就是满目衰败,家破人亡。
童老爷当场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就这样去了,留下了童路一人。
幸得裴家好心收养,才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裴家也成了茂名县人人称颂的大善人。
哪里知道,这伪善的裴家,才是童家当年覆灭的刽子手。
童路在裴家忍辱负重,收集了裴家栽赃陷害,造谣生事,煽动叛乱,还有吃绝户等一系列罪证,把裴家给告了。
裴家之前在茂名县一直是一家独大,不可撼动。
如今墙倒众人推,以前被裴家欺压过的人家群起而攻之。
也好在裴老爷为了做脸面,童路虽然做着下人的事,但没有签卖身契,这才顺势脱身。
余先生曾经得过童老爷恩惠,从入裴家,就一直对童路多有照看。
童路以书童身份待在余先生身边,还跟着余先生念了书,只为了不让裴家人起疑,一直在藏拙。
“你不知道童路闹这一摊事有多大,那茂名县有好些人给裴老爷立了长生牌位。当初有多感谢,如今就有多憎恶!
这童路啊,比余先生干脆多了,裴家这回肯定不成了。”
说到最后,赵启明总结道。
七八岁的少年,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卧薪尝胆十余载,心智该是多么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