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们求两道平安符,但你们还是要小心,一路听从船长、水手的安排,沿着海岸顺风而行……”
七郎唠唠叨叨一长串,赵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只要幺叔肯让他出海,他什么都答应!
第一次出海,肯定要干一票大的,给幺叔长长脸!
看侄子兴奋得双目发亮,七郎暗暗叹气……侄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叔叔的唯有支持。
亲侄子毕竟是亲的,七郎怕自己求的平安符不够灵,特意去南华寺又求了两道。
南华寺的法海大师亲手所赐,想必灵验。
一切安排妥当,七郎亲自到港口,送李敬业和赵智出海。
船上还带了一些货物……既然说海贸,总得把戏做足。
送两个侄子离开,七郎有一两天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安。
“不会有事的!这短短一段距离!阿智长得没我好,不可能被女酋长抓去做女婿……”
船都走远了,后悔也无用,他只能安慰自己,静待好消息。
好消息总是接踵而至。
原潭州都督褚遂良被贬爱州刺史,途径广州,过来与七郎相见。
七郎淡淡地说:“在此见到褚公,实在是令我感慨万分!”
我出生入死才走到这一步,差点被你们害得打回原形!
多毒啊!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们此时坐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七郎依旧眉目疏朗、芝兰玉树,想必已夺得岭南第一美男的称号;
褚遂良却似失了精气神,比之前做宰相时憔悴苍老。
贬谪岭南的官员,像褚遂良这样的才正常,像七郎这样的是奇葩。
看着意气风发的七郎,褚遂良叹道:“赵郎在岭南,朝廷却从未少了你的消息,年轻人雄心壮志,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虽然我被皇上贬了,但直到如今,我还是反对武氏为后,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敢指着皇帝鼻子骂“不忠不孝”,也是个猛士。
七郎淡淡地说:“有愧无愧,你到了爱州,可以跟越王说。”
权力相争,说什么愧不愧?
这不就相当于两个大男人谈感情,耍流氓吗?
七郎态度冷淡,褚遂良并不在意。
在长安时,他从未正眼看过出身寒门的赵子逊。
可现在,他恍然发现,即使身在岭南,赵子逊仍如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而自己垂垂老矣,此去爱州难有归期,为了子孙后代,必须说些什么。
褚遂良和蔼地说:“当日曾与赵郎品鉴书法,我以为赵郎是知己。今日同在岭南,知赵郎雄心壮志,老夫倚老卖老,就多说几句。”
七郎神色一正,认真说:“您请讲。”
这一位是先帝顾命大臣,能力非同一般,七郎很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岭南、辽东皆为边陲之地,三韩、西域则为夷狄之地……”
褚遂良的声音平缓而沉着,讲述他的民族理念。
不仅是为了化解仇怨……他这辈子再无回到中枢的可能,但赵子逊可以,他希望自己的理念能有继承者。
他的理念,核心是三个部分:“先华夏而后夷狄”、“畏威慕德”、“以信义而抚戎夷”。
“先华夏而后夷狄”,即以长安、洛阳为发展重心,中原心腹之地次之,边疆之地不以经济为重;
“畏威慕德”,对付少数民族,当“威”与“德”并重,施加手段让他们畏惧大唐,又感恩戴德,永远依附大唐;
“以信义而抚戎夷”,信为国本,对待少数民族,一定要守信,做不到的事宁可不说……
褚遂良的施政思想,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
一套站在宰相高度的体系。
七郎还年轻,虽然有丰富的边疆施政观念,但高度还不够,褚遂良的话对他有启发意义。
过了小半日,茶都上了几轮,褚遂良的声音才停下。
七郎陷入沉思,半晌才回过神,凝重地拱手行礼:“多谢褚公指点。”
毫无疑问,褚遂良和长孙无忌都是权臣,争权夺利、着重权术。
可在执政治国方面,亦是旁人难比。
七郎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要学。
褚遂良笑了笑:“赵都督能听老夫说话,果然有气量……有些人得知我被贬爱州,特意给我送信,祝我客死异乡。”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怅惘。
往事如梦幻泡影,一戳即破。
七郎平静地说:“想开一点。”
褚遂良怔了怔,笑道:“我年老了,不禁回忆往事,让赵郎见笑。”
七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另一个时空,褚遂良就是病逝于爱州刺史任上。
但即便受了褚遂良的教导,愿意化解旧怨,七郎也做不了什么。
他又不是神仙,没有救命的仙丹。
褚遂良暂时住在驿馆,等候船只出海。
他是当世闻名的大书法家,刚住进驿馆,城中大户人家闻风前来拜见……若能得一幅墨宝,就更是天大喜事。
许敬宗和褚遂良是旧相识,也悄悄去相见。
七郎对董月明抱怨:“褚遂良还挺潇洒,我却要操心安排船只。若是早来几日,正好上阿智的船,现在又要另外安排。”
人人都知他和褚遂良有旧怨,就更要把人安全送到爱州,否则难免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