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中最有分量的是特吉。
被押解的俘虏队中时不时响起哀求声、哭声和骂声。
他们不敢骂唐军,就只能骂给他们带来灾难的特吉——
“特吉,长生天会降雷劈死你!”
“你不得好死!咒你生生世世作奴隶!我们都会在地狱等着!”
“阿娘,你在哪里?娘,我好害怕啊……”
特吉听着这些叫骂声,无动于衷。
他大约是属蟑螂的,生命力很顽强。
在战场上就受了伤,又被七郎一箭射穿膝盖,接着还遭受了“非人哉”的刑罚,可他依然活着。
只是再没精力骂骂咧咧,也没勇气自杀。
他让人传话,要见赵都督……可七郎拒绝了。
“将死的狗,见他作甚!”
不用想都知道,这厮肯定会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不是挑拨他跟贺鲁,就是诅咒陛下。
有些话,特吉可以不顾一切地说,他连听都不应该听!
一路向西,绿叶渐渐泛黄,秋风、秋雨一阵接一阵,天气渐渐冷了。
和将士们的意气风发对比,俘虏显得狼狈不堪。
甚至有一些俘虏中途死去,被烧成灰烬。
特吉心里,竟隐约羡慕那些死去的人。
被人尊崇了大半生的“智者”,终于明白,活着有时候比死还难受。
得胜回朝的有功将士进入关中,长安就收到了消息。
献俘仪式和封赏大典有章可循,朝廷都不知办过多少次了……对大唐来说,灭一个小部族而已,又不是啥稀奇事。
远的不说,七郎就亲自参与了灭高句丽回朝的庆典。
但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运送火药的军需官,侥幸立下功劳。
那一战的主要功臣,是李积和一众赫赫有名的老将。
时移世易,征高句丽的将领中,好些人都追随先帝归了天……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想到赵全的年龄和出身,长安城又掀起了新的一轮议论。
长孙无忌见此声势,淡淡一笑:“陛下长大了,也会收拢人心,但赵全到底嫩了些。”
年轻人嘛,打了几场胜仗当然骄傲。
可权势,并不是会打仗就能有的。
没有家族根基,再能打也不过是一把好刀、一条好狗,说换就可以换。
“倒是李积,不声不响地捡了一个便宜,陛下想让李思文接任辽东都督。”长孙无忌皱了皱眉。
在座的都是长孙无忌的追随者,皇后的舅舅,宰相柳奭赫然在列。
他恭敬地说:“辽东偏远之地,李思文任这个都督,也没什么要紧。赵全那里,不知陛下有何安排。”
他们跟赵全无仇无怨,只是不希望皇帝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对于大臣来说,最喜欢的就是“垂拱而治”的“仁君”。
商议了一番,众人一致意见,不能让赵全留在中枢,否则日久必成威胁!
同时,也要开始为嫡皇子造势了。
只要李景立了太子,就有了继承皇位的名分。
届时,就算皇帝不幸驾崩,皇位依旧可以平稳过渡。
对他们来说,皇帝是一个象征,具体是谁并不重要。
献俘大典,皇帝有意亲自登上城楼,检阅、封赏凯旋将士。
宰相柳奭伺机提出,请陛下带雍州牧李景共登城楼,让皇子也一览我大唐将士的威武。
皇帝微微笑了笑:“景儿年幼。既然爱卿提议,那就让皇长子随朕检阅。”
柳奭立刻反驳:“雍州牧虽年少,却是嫡子。如此盛事,当由嫡子参与。”
他就是要提醒皇帝,嫡庶分明、礼不可废。
皇帝神色淡了淡:“朕说了,景儿年幼。萧凌,你安排献俘典礼,让皇长子也发言。”
萧凌平静地领命。
柳奭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劈过来,萧凌浑然不觉……冲我生什么气?有本事冲皇帝去啊!
皇帝当众反对了柳奭的建议,令长孙无忌一系脸色都有些难看。
宫中,萧淑妃得到消息幸灾乐祸。
当初王氏入东宫两年无所出,特意寻了宫人刘氏“代孕”,可怜刘氏生下皇长子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王氏将李忠假充自己的儿子抚养。
没想到过了两年,王氏自己生下嫡子。
李忠的身份就很尴尬。
原本已是废棋,如今却被皇帝拉出来恶心皇后。
“真是报应!”萧淑妃恨不得仰天大笑,她一直就看假惺惺的皇后不顺眼!
贵人之间的血雨腥风,没有波及到长安城的百姓。
赵家更是喜气洋洋。
喜儿和正儿好几年没见到爹爹,可家里人常在他们面前说爹爹的英勇事迹,他们都知道爹爹是大英雄。
喜儿煞有介事地说:“我已经梦见过爹爹好多次啦!他像院子里的大槐树那么高!拿着一把大刀,骑着长翅膀的马飞在天上!”
其他小孩子们张口结舌……幺叔不是人!
周氏还要给全家做新衣裳,像过年一样迎接七郎回家。
赵大郎几家都进了京,全家做新衣裳,可不是小数目。
可老赵家不差钱了!
都是侯门了,还差几件新衣服吗?
小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闹着去库房挑布料,要自己喜欢的颜色!
到了有功将士奉旨进城那一日,赵家众人乘了一排马车,穿着新衣服浩浩荡荡地出城。
虽知道七郎要参加了献俘大典才能回家,他们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萧凌作为礼部尚书出城安排仪式,见七郎抓耳挠腮的样子,笑道:“赵郎这一回风光回京,平安坊的娘子们可遂了心愿。”
七郎叹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家人,哪里有心情胡思乱想!”
更没想过什么平康坊小娘子!
但他也知道急不来,这一场大捷,对皇帝来说很重要,献俘大典格外隆重。
拼命搏杀的将士,需要这样的荣耀;长安的百姓,也需要这样的庆贺。
献俘典礼,长安城的百姓司空见惯,可并不耽搁他们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