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给禅师煮了一盏茶,奉到禅师面前,乖巧地说:“师父喝茶!这件事也是话赶话了,他非得问,我就只好说了。既然已经把人得罪了,不如干脆把他留在长安。离了属下兵马,他就是一个人了。”
禅师悠然喝了一口茶:“你确定他会反?”
“不能确定。”七郎坦然说,“世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或许他被我警告之后就老实了呢?但只要有这个可能,还是扼杀在萌芽阶段比较好。”
禅师满意地笑了。
这是他的徒儿,心怀天下苍生。
只有这样的胸襟,才能得证大道。
佛家有渡人、有渡己,禅师有自己修行的法门……是天下大势!
有什么比安定天下的功德更大呢?
七郎有这样的天赋和胸襟,才是他的衣钵传人。
七郎在禅师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去找小伙伴窥基玩。
窥基如今已经摒弃“三架马车”了,进出都很低调,俨然有了出家人的样子。
见窥基过年都在诵经,七郎好奇地问:“你没有回家跟家人一起过年吗?”
窥基摇头:“出家之人,不过凡俗节日了。”
他认真地说:“我这几个月跟随师父礼佛诵经,心中颇有感悟。世间万物都是虚幻,都是心识的投影。因为我想,所以存在。”
七郎:“……师弟悟了。”
玄奘法师就是厉害!
这才多久,就把一个执着于还俗的酒色小沙弥给渡了!
想到玄奘法师那充满蛊惑力的声音,七郎不由得庆幸,要是自己是这位高僧的弟子,恐怕也无力抵抗啊!
窥基看着七郎,说:“我近来常想这个问题,却又觉得深陷迷障,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七郎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就是‘我思故我在’?事物的存在是客观的,还是因为感知而存在?”
窥基双目发亮:“师兄!师兄!多谢师兄的点拨!心外无物,唯识无境!我明白了!”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人生至理,高兴地冲出门去,要去和玄奘法师分享……倒把七郎丢在一旁。
七郎:……阿弥陀佛,又悟了一个。
七郎三言两语点拨了未来的高僧,顿觉功力大涨,原本还想去找辩机说几句的,但一看辩机禅房门口守着的人,就摇头走远了。
高阳公主又来寻辩机讨论佛法了。
这大过年的……简直就是在玩火啊!
辩机深陷其中,连玄奘法师都没有说什么,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过年除了陪伴家人、就是走亲访友。
大户人家的年酒,往往是从初一排到十五的。赵家也在初六日摆了年酒,请了各家亲戚、朋友来吃年酒、热闹了一天。
而七郎和赵四郎也各有交际圈,每一天都早出晚归的,往往还带了一身酒气回来。
胡英子给赵四郎和七郎煮醒酒汤,感叹:“在我们乡下,除夕能喝一杯花椒酒暖暖身子都算富裕人家了。哪里有这样把酒当水喝的?但日日喝,也不见得多好喝了。”
赵四郎拉着胡英子的手,笑呵呵:“我娘子也长见识了,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胡英子轻轻拍了拍赵四郎:“就你长进,我就不长进?”
夫妻俩竟当着七郎的面打情骂俏了!
七郎啧啧叹了几声,回自己的房里……缘分这种事还真说不准,谁能想到四哥能和和四嫂感情越来越好呢?
过来几天,太子约七郎在安氏楼相见,在座的还有裴行俭。
太子把七郎召到身前,轻笑道:“我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了,听说象儿常去你家,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语气很随和,像闲话家常。
七郎答道:“蒙陛下恩典,让我教导小皇孙,是职责所在,不敢说麻烦。”
……是陛下的意思,不是我主动跟你侄子结交啊!
太子点点头,又说:“你和阿史那贺鲁有何过节?为何说他鹰顾狼视?”
七郎正色道:“殿下今日不问,我本也想寻个时间禀告。阿史那贺鲁此人身有反骨,若让他回到西域,便如放虎归山,终有一日或成大患。”
太子微微皱眉:“朝中蕃将也不少,契苾何力就是铁勒族人。他本是契苾部可汗,率部归顺我朝,授左领军卫将军……和如今的阿史那贺鲁一样。”
“契苾何力归顺以来,和侯君集一起平定高昌,又参与高句丽之战,屡立战功。既能用契苾何力,为何不能用阿史那贺鲁?”
大唐就是这样一个开放包容的朝代,有超强的自信心,可容纳一切愿意归顺的民族。
太子的话,也代表了朝中许多人的意思……“既来之,则安之”。
七郎严肃地说:“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契苾何力将军是我敬仰的人,但阿史那贺鲁,反骨外露,实在不可不防。再说他原是西突厥的大将,因与可汗乙毗射匮不合而叛逃我朝。今日能叛西突厥,来日再叛,也是常事。”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太子听清楚。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阿史那贺鲁率众归附,如果朝廷反而将其视为犯人,以后其他部族哪里还敢归附?”
……为的不是阿史那贺鲁这一个人,而是潜在的众多归附对象。
朝廷千金买马骨,也是希望收拢周边的异族,真正实现天下归心。
这个问题,还真的有点难倒七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