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宫门人很多,也有互相说着话,谈笑风生的,对此都没有太在意。
阿史那贺鲁走到七郎跟前,朗声说:“这位郎君何以目灼灼似贼地看我?”
……你为什么色眯眯地看着我?
噗!
也不知是阿史那贺鲁汉话不好,还是故意这么说。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过来,好奇的目光在七郎和阿史那贺鲁身上打转。
七郎微微一怔,镇定地答道:“看卿身有异象。”
阿史那贺鲁不解地问:“我有何异象?”
七郎笑了笑:“将军鹰视狼顾,非常人也。”
阿史那贺鲁还不知道七郎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个会作诗的小官……突然听七郎这么说,他狐疑地问:“鹰视狼顾?”
他终究不是汉人,对汉人的典故不了解。
旁边却有人心头一凛,看向阿史那贺鲁的眼神多了一丝警惕。
也有人笑着说:“阿史那将军,你不知道赵监正,他是高僧的弟子,能算过去未来。他赞你非常人,便是真英雄了。”
阿史那贺鲁满不在乎地一笑,他这样的枭雄从不信命,认定七郎胡作玄虚,便转身要离开。
七郎一脸遗憾地叹息:“我观将军命中有大劫,命犯西方,还是不要再出西域了,就留在长安城养老吧!”
阿史那贺鲁猛地回头:“朝廷让我回西域,赵监正觉得不行吗?”
……他的三千部属还在西州等着他,不让他回去,是朝廷的意思?想吞并他的人马?
七郎正色道:“卿本佳人,奈何命途多舛?我是为将军好啊!”
这话听着又像调戏,阿史那贺鲁也不好计较,只能淡淡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多情了。”
说完便不再搭理这个奇奇怪怪的神棍,大步走远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只是七郎在给阿史那贺鲁看相,又似乎是两个男人“惺惺相惜”,但当官的人心思都重,旁观的人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本来就对阿史那贺鲁的归附心怀疑虑的人,将这件事告知了皇帝。
七郎回到家中时,除了自家人,董月明和董昊都来了。
“可算回来了!”赵四郎笑呵呵地说,“元日大朝会怎么样?热闹吧?”
七郎面对一双双关切的眼睛,笑道:“很热闹,勋贵宗室、文武百官、外藩使臣,恐怕有上万人,全都华冠官袍,一排排地上贺表,多壮观啊!”
赵四郎点头:“跟我们全家给爹娘拜年一样。”
这比方……其实也不算错,天子是天下人的父亲,这不就是儿子们给父亲拜年嘛!
小孩子们问:“宫宴吃了什么?”
七郎便一一数着自己吃的菜,故意描述得很好吃,让小孩子们一个个流口水、羡慕不已。
“好好读书吧!等你们当了大官,也能去元日大朝会了。”七郎勉励。
罗先生听七郎说完,才问:“你没有说别的吧?”
站在小孩子群中的七郎笑容一僵,挠了挠头:“出宫的时候遇到阿史那贺鲁,他自己凑上来,就随口说了两句。”
“你啊!”罗先生摇头,“就是忍不住……罢了,说都说了,想想可有要描补的地方,别人问起你该怎么答。”
七郎忙说:“是!先生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罗先生没再说什么,七郎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什么事都依着他的想法来。
董月明和董昊是来跟罗先生拜年的,也听七郎说元日大朝会的热闹。
七郎眉飞色舞地说着,正说到作诗得赏的事……突然皱了皱眉头,下一刻猛地朝院子角落的茅房冲去。
众人面面相觑……赵盈眨巴着眼睛:“幺叔怎么了?”
董月明想到七郎方才说吃了多少东西,抿着唇笑道:“怕是拉肚子了。”
赵四郎惊讶:“宫里的东西还不干净?”
罗先生捋了捋胡子:“那些菜多是肉食,又冷了,略尝尝就罢了,哪有他那样大吃特吃的?你听他说,为了不浪费,把每一样都清空了。”
赵四郎嘀咕:“我们家就是从来不浪费食物的。”
知道了原因,众人都担忧地盯着茅房方向……
接下来直到天黑,七郎就不停地往茅房跑,想和董月明说几句话都不行,最后索性蹲在茅房前面了……
七郎抱着肚子,脸上滑下了两道无形的宽面条般的眼泪:他错了!他这都是没经验啊!
虽然拉肚子了,他还是要说,那道鲭鲊巴适得很呀!
家里人都很担忧,要去请大夫。
七郎摇头:“不用!我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因为贪吃拉肚子,说出去怪丢人的!
赵四郎说:“那你自己看着,要是受不了了就喊我,我背你去寻大夫!”
说完捂着鼻子走远了几步。
七郎:……
幸好到第二天早上,腹泻终于止住了。只是被折腾了一夜,七郎神色萎靡,在家中睡了一日。
到初三日,他才去弘福寺给慈惠禅师拜年。
禅房里,只有慈惠禅师在。
二师兄圆融又去吐蕃弘法了,这一回不知领了什么任务,大约要过几年才回来了。
七郎见禅师在窗下自己煮茶,便过去帮忙扇炉子,一脸困惑地说:“师父,我第一次见到您,您是现在这样。怎么十年过去了,您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虽然是说讨喜的话,但基本也是实情。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个老和尚,没有在他身上增加岁月的痕迹。
禅师微笑:“十年过去了吗?原来又十年了。人活得久了,便忘了时间,也逐渐被时间遗忘了。”
七郎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孩子的时间很漫长,每一年都要长高一截,觉得十年很遥远。对老年人来说,十年前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禅师欣慰地说:“徒儿有慧根。但也有不同的,世事变化,早已人事全非。”
七郎笑道:“外面怎么变换,师父不动如山。”
“你在为师面前倒很会说话。”禅师话音一转,“那么前日在宫门前,又何必对人说那句话呢?”
“师父你那么快就知道了?”七郎惊讶,“您消息真灵通!”
禅师叹息:“你呀!想必阿史那贺鲁已经明白过来你话中之意,你又平白树敌了。经历过被人刺杀,还不知道收敛一些?”
虽然是责备,语气中却是浓浓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