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在边境重镇大将军府待了近两年的当今正德天子,携着宠爱的刘贵妃回到京城。不过,正德天子并没有回皇宫住,而是仍留居豹房。
正德天子归京,让大朝朝内外多方势力,有着不同的反应。
首先是北面敌对的蒙古政权,他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据说小王子为此大宴三天,庆贺终于送走了这个不讲章法武德的大明天子。他们没有想到,仅仅是例行去边境掠夺财物,却被这个年轻天子从此盯上,而且一盯三年。他居然皇帝也不做了,自命威武大将军,不只规划战略,还身先士卒领着边军冲锋陷阵。蒙古的实力现在比大明相去甚远,他们还不想引来灭祖之祸,因此小王子责令各部,在当今天子有生之年,不得再犯大明边境。
大明朝臣闻听天子从边镇归来,兴奋雀跃。毕竟有两年多他们未曾晋见圣上,只听内廷传旨做事。无论做得好与坏,总得看看圣上的态度是吧。因此,他们都忙着准备,以候圣上召见对答。还有一些人,是因为许多职位空缺,进京活动以备候选。
相较外廷的欢悦,内廷行权的内宦却哑口无声,行事匆匆。他们两年多来利用当今天子在外之机,矫诏传旨,做过许多不合常规的事情,现在要忙着封口弥补。也有一些人,想借此机会在天子面前表现一下,获得提拔重用。
皇宫内的太后,听说圣上回京,却不喜不悲。自天子新婚之后,这个儿子表面上对她尊敬有加,但暗里却渐渐疏远了。现在看他羽翼日益丰满,她即使想出来加以指责,但已经深感无力。只要他做法不过分,且由他去吧。而皇后近几年独守宫中,早习惯一个人生活,特别是听了他在外面的荒诞之举,对皇上回不回来,她已无所谓了。
各地封王,尤其是有想法的洪都宁王等,得知天子回京,立即制止骚动的部属,派人进京打探情况。他欲举事,时机还不成熟,只待当今天子给他一个借口。
天子虽然回京,却在豹房深居不出。不过,他也召见了一批人。
圣上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无权无势的皇叔安王,其次是内阁中的三人。对整天环侍的内臣,他也见了几个。直到冬月中旬,圣上才进宫拜见母后,并留宿宫中一晚。
第2天, 正德天子罕有地莅临勤政殿,召见文武百官。
他对外廷诸臣这几年的工作加以褒扬,特别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吴安庆,擢升为内阁首辅大臣,对他负责。随即接受了诸大臣上书意见,贬斥了一些无所作为的朝臣,任命了一批勤于干事的官员补了空缺。然后,指派朝中几个正直能干的大臣,赐于天子信物,代巡天下。此举让一众朝臣皆感震惊,原来圣上虽然在外,但对朝中诸事了如指掌。
隔天,他召集内廷诸人,详细询问了前段京城封禁,藩王不安分等事。斥责秉笔太监魏彬矫诏传旨,纵容藩王;东厂厂督高凤肆意封禁,扰乱京城秩序;罗祥矫诏私调神机营等。因此夺其职位,魏彬、罗祥发配南直隶祭扫太祖陵墓,高凤待罪。任张永为监军太监,行东厂事。内官监太监关之阳虽纵子行凶,但念其以前有功,不奖不罚,会同诸人全权负责重修武林谱,拢络各地武林豪杰为朝中所用。……
与朝中内外廷诸人相比,赵铁友等人却显得十分悠闲。
此时他们已从李家庄悄悄移居京城一个多月了。
刘文蒙、云仙、郑甜甜、安家姐妹住在由大弟子韩延平提供的一处宅院中;郑凤鸣、常光远、张佩佩住在另外一处购买的宅院;赵铁友、秋萧萧则住进被安之若表姐夫重新购置回来的小四合院;而安家父母去了安家姐妹的舅舅家。
十月中旬,刘文苏与匡世豪来到京城,见到了刘文蒙诸人,也带来家里两老的问讯。
赵铁友考虑到京城多有不便,气候寒冷,在他们回去时就让带了安家父母、安家姐妹、郑甜甜和小海棠回了襄阳孙家镇。这里面自然有刘文蒙的原因,在云仙再次怀了孩子后,安家两姐妹也先后中标;加之郑甜甜需要将养身体,刘家两老想孙女海棠,而安家父母受不了北方气候,所以,赵铁友就让她们回了孙家镇。
此时,赵铁友的大弟子京城名医韩延平,已经调查清楚常光远离开张府后行踪。只是赵铁友知道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刘文蒙和云仙。
原来,那天常光远从张家出来后,提着云仙公主留下的东西,来到一个叫周大山的朋友家里。
周大山是与常光远一起参加武举的朋友。但不幸的是,在马试中,周大山的马受惊狂奔,他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所好周大山家境富裕,就在京城买了所宅院,接来妻子在京养伤。常光远以前与他交好,受过周大山资助,因此有空就过来看他。现在,周大山伤虽然好了,但腿脚不方便,就在京城开了一家粮栈。粮栈生意很忙,而且周大山腿脚不好,因此就经常住在店铺里。
常光远来过几次后,就与周大山的妻子很熟悉。那天两人正喝酒,粮栈的雇工过来,说外面来货了,让老板去点。周大山看常光远喝高,就让他在家歇息,自己同着雇工去了店铺。谁知叫秀姑的这个嫂子,早对英俊的常光远有意,借着送茶的机会,与他搂抱在一起。
秀姑与常光远私通后,如胶似漆,她虽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但人长得好看风骚,让常光远非常着迷。一年后,秀姑生了个儿子,周大山非常喜欢,但常光远知道,这个儿子是他的。因此平时没事就跑来私会秀姑,抱儿子取乐。两人俨若夫妻一般,只是他们隐藏得极好,一直没被人发觉,周大山也不知情。
后来常光远喜欢上司张南起的女儿张佩佩,也知道张佩佩对他有意,但张南起虽对他欣赏,却不允许他娶了他女儿。眼看秀姑的儿子已经两岁,肚子又大起来,就想带秀姑离开京城私奔。但没想到秀姑并无意离开周大山,说有人给他养着儿女,不愁吃穿,强似他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养家。
常光远为此非常苦闷,正好张佩佩躲婚出外游览,被张南起差遣随侍,就离开了京城。等他回京,耐不着寂寞,去见秀姑。秀姑已生下一个女儿,见他哭哭啼啼,说他没有良心。所以,回京这么多天,他借口忙,实是为了哄秀姑开心。
如今他拿着云仙的东西,自然就想躲到这里。
他躲在周家宅里一个多月,就想出门看看形势,不料被东厂暗探盯上。如果不是赵铁友到处寻找刘文蒙足迹,正好遇见他与东厂人打斗,趁机救了他,或许他就会被东厂抓着。
韩延平是京城有名郎中,人缘广布,后来周大山此人与常光远交好。就借故帮周大山医腿,接触到秀姑。然后利用手段,从秀姑口里知道了这些秘密。而且秀姑说,常光远在这里躲藏期间,曾出去了两天。
以大明朝祖制,成年的王爷大都要到封地去,作为弘治最小的弟弟,他被封为安王。但他自小就体弱多病,没有一点太祖太宗的威气,倒有点像文弱书生。因此他才有机会待在京师,不为众多朝臣所顾虑,不为天子所猜忌。
安王体弱多病,娶了王妃后没有子嗣。他虽然是藩王,但没要护卫,也没要封地,只有一个王府。在京师待着,要护卫只能是自找麻烦;而先皇给他的封地早,他在成婚那年就辞了。反正有花不完的钱,没有封地护卫更自由一点。
但安王是王爷,是亲王,是当朝天子的亲叔叔,总不能让他自己护家护院,总不能让他自己洗衣做饭。所以,对这个一向安分的王爷,先皇时期就派来了专门的禁兵防卫,也派来了必要的仆人和内臣,每年还有例行的钱粮。
对这样的王爷,内外朝臣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有人来巴结他。
不过,在安王见当今圣上回来的那天,他正坐在厅里烤火,想着当今天子侄子给他说的话,却看到门人呈上一张拜帖。
是哪一个不识时务的人来了,也不看什么时候了,还来拜会。安王想挥手让门人辞退帖子,但又怕是什么要害人物。就接帖翻看一下,署名是“冯三立”。
这个署名他很熟悉,因为冯三立是京城巨富,收藏大家。而他正因为无所事事,钱又多得花不完,就拥有一个特殊的爱好——收藏。
安王以前曾在他手中购买过许多珍品,并交待过他,如果手上有好东西,可到府上。所以看见拜帖署名,当即让管事太监请人过来。
随安王府管事太监来到内堂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六十岁左右,瘦高清峻,一脸风尘,恰恰是青面狐赵铁友。一个年纪在二十出头,儒生服饰,相貌英武,此人是刘文蒙。
安王管事太监把二人领进来,安王见并不是冯三立本人,有些失望。但看到来人呈上的礼单,安王暗暗吃惊。因为,礼单上的物品是一把越王剑。
看到礼单,他绝对知道它是至宝,远非金银所能购得。他还知道越王剑以前为弘治皇兄拥有,他恳求三次,皇兄才让他在宫中一睹这把剑的风采。当时他曾提出用自己的三样宝物换剑,但被皇兄拒绝了。现在见此人把此物送来,他心中一阵狂喜,可随之又疑云顿生:皇兄辞世后,此剑了无踪影,他曾多次探问剑的下落,但一无所获。这把剑真是皇兄手中的那把吗?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人手中?
青面狐赵铁友善于察颜观色,从安王脸色的转变已猜出他的想法,朗声道:“王爷不用怀疑这剑的真实性,请您禀退余人,容在下细说。”
安王犹豫了一下,见赵铁友眼神不定,知道他有所顾忌,当下挥手让随从和管事出去。
“臣本是先皇手下正一品御前侍卫赵铁友,人送外号青面狐。十八年前在先皇驾前曾与王爷见过几面,先皇驾崩之前,把此剑授于臣下,嘱以要事,现离宫十二年,不知王爷可否记得为臣?”
安王听他自报了外号,才猛然想起这个人是皇兄最喜欢的御前侍卫,在廷推中先皇曾说他能文能武,要授他兵部尚书,被他坚辞。皇兄于是把他御前一等侍卫二品衔提为正一品,参与廷议(皇帝御前大会议)、廷推(皇帝面前公推朝廷大官的候选人)、廷鞠(皇帝面前公审有罪的大官),是历来御前侍卫中最崇的人。但此人从皇兄驾崩后十二年不朝,个中缘由,他并不知道。
安王问道:“如此说来,先皇驾崩前赵大人就离了宫,不知这些年做些什么?”
“此处说话多有不便,王爷请找秘处再谈!”
“无妨,赵大人直管道来!”
“此事牵涉太广,为臣怕泄露出去对王爷不利,还请隐蔽!”
从赵铁友的话中听出,此事非同小可,既然皇兄看重此人,定会有一定的缘由。他站起来,摆手道:“跟我来!”
刘文蒙站在外面没动,他的任务是防止有人偷听。
赵铁友随安王进了秘室,忽然跪地,道:“我们有天大冤情,请王爷做主!”
安王见状,伸手搀起他:“赵大人直说无妨,只要我能做,一定替你们办!”
“王爷请看这个!”刘文蒙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递给安王。
安王接过来,仔细翻看了一下,甚是奇怪。
“这是先皇诏书,你怎么会有?”
“这就是我们要您做主的事情。”
赵铁友就把先皇驾崩前及天磨峰养育公主等事一五一十地向安王讲述一遍。
安王听完,怔了好大一会,问:“长公主的事情除你所说的几人,现在还有没有人知道?”
“有,关之阳和太后都清楚!”
安王许久没说话,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来。道:“赵大人,关之阳是内宫重臣,深得皇侄信任,即使我冒死把东西送到圣上手里,但太后知道,也不会坐视不理。我看这事我办不了!”
“王爷,臣不惜身家性命,保全公主十多载,如果王爷不插手此事,不但为臣十几年心血白流,而且长公主无所依靠,让我们如何是好?”
他见赵铁友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一时难为起来。
安王虽身子较弱但心地却很善良,眼见皇兄诏书是实,又见赵铁友如此忠义,不能不有所感动。但他生性胆小怕事,又不敢真的接手此事,惹怒太后,是以犹豫不决。
青面狐赵铁友见此,扬头说道:“我们不求王爷直接向圣上申明冤情,只要您设法保护公主,待有机会把这些东西转送给圣上即可。如此惊动不了内外朝臣,对您也无利害冲突!”
安王见赵铁友这样说,一时也无法拒绝,只好点头。
为安妥起见,赵铁友对安王低语几声。安王听后,点了点头,这才收了他们带来的东西,把两人送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