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正德十一年四月,天下承平日久,京城一片太平景象。
正德天子就是云仙同父不同母的唯一哥哥,刘文蒙从举人和官员之口,听到的几乎都是他荒涎不经的轶闻。
正德天子少年就异常聪明,他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似乎就生下他一个儿子。在他本应该成长的年龄,十六岁(虚岁)父皇却驾崩了。他不得不突然坐在大明帝国的最高位置上,日日面对繁琐的事务,所幸他精力足够,还能够应对。
但随后的日子里,少年天子有些厌烦了。
特别是面对父皇交代的几个顾命大臣,每日里板着脸在他面前说这说那,甚至要他早些起床,夜里睡晚些看看奏章,多见些朝臣等等。
他心里知道他们都是为大明帝国着想,因此不但不能把烦恼显出来,还要对他们说些好听的,劝勉这些人好好干。
少年天子的涵养功夫毕竟有限,当不满到极限的时候就猛然爆发出来。
那帮正直能干的忠于大明的官员,一天天看着十六岁天子的变化:起床晚了,见大臣的次数少了,甚至连书也不想读了。
顾命大臣们也终于找到原因,原来是天子身边的内侍在引诱他玩乐。
内宫八虎是少年天子身边的八个太监,于是遭到群臣上书攻击。
但他们劝谏少年天子的上疏却杳无音信。原来本就不喜欢通篇废话文章奏疏的天子,根本懒得看他们写的东西,更何况是劝他早起晚睡多学的内容,所以通通“留中”把它们扔在一边束之高阁。
正德元年六月,雷震奉天殿及太庙、天坛,内阁几个顾名大臣以此为由,领着群臣借机再上疏:上天示警,皇帝宜下诏修省,驱走身边八虎。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当时犯了难,不理他们吧,这些人找的理由太严重。因此,他非常苦恼地说了违心的话:“我初登大位,诸事不熟,今后定当闻则改之!”
这些大臣从没想过,他们把少年天子逼到自甘认错的份,会有什么好果子?
看少年天子依然我行我素,把说过的话,就当风刮走一样。所以,不死心的这些顾命大臣,索性在十月里使出最后一招:罢工!
少年天子很聪明,正是因为他不糊涂,所以很快答应了罢工大臣的要求。
大明帝国要运转下去,离开他们还真不行。所以少年天子发话:“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我立即把八虎从内宫赶走,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到少年天子的话,他们居然提出更高要求:这样不行,必须把八虎杀了!
少年天子这次真的生气了。看着平日里与自己玩得甚是融洽的八虎,一个个抱头痛哭,作为很讲义气很讲交情的人。他伤心地想:外面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把自己身边听话的人都杀了,我还找谁说话解闷。不行,这些人不能杀!既然你们不办事,就让他们办吧!
一夜之间,内廷八虎各个都居要职,而外面要罢工的官员或贬或放,留下来的人看着无力回天,只能顺从少年天子,随波逐流了。
也无怪少年天子会这样,即使他再聪明,也还是处在一个好奇又颇讲义气的年龄,与其让他留“存天理,灭人欲”的正统严肃的大臣,还不如存着朝夕相处听话亲密的太监伙伴。当大明与自己患得患失的时候,他绝不可能选择大明的繁盛,而只能选择自己的活法。
这就是正德天子当时的抉择。而且从人性上讲,他的选择没有错。
正德天子任性而为,使他彻底解放,而且他在人生路上开始活出自己的特色。
看那些顾命大臣走后,再没有人阻止自己,他一步步开始解禁。
他试着组建球队踢蹴,接着去骑马射箭狩猎,没有人敢制止。
接着,少年天子收拢虎豹猛兽,建自己的娱乐中心,听音乐、看舞蹈。敢管的人或贬或流,朝中存的大臣都不敢出头再管。
由于皇后是母后促成的,他不喜欢她的呆板,就盖豹房,把所有玩意都弄来,找自己喜欢的女人,从此皇宫他也不再多去了。后来,少年天子干脆把自己的居所搬出内宫,去了外宫居住。再后来又出宫,甚至走出京师到边关重镇……
其实,少年天子并不是贪玩的主,相反,他很聪明。
他紧紧地抓着军队的指挥权,宁愿皇帝不做,也自命大将军。他指挥弱势的明军,在边境与犯边的蒙古小王子正面交锋,指挥若定,亲自骑着战马当先冲杀向敌军,取得应州大捷。经此一役,蒙军再不敢轻易出击,他在军中树立了无上权威,让各地边镇将军俯首听命。
他喜欢武学,不只拥有强健的体魄,而且武艺高强,收罗了大批武林高手在身边,防范突然发生的事端,让一些想怎么样他的人望而生畏。
他并非是不懂爱情,把温柔端庄的皇后置于后宫而不理,实有他的苦衷。他努力寻找自己的爱情,所以在民间找到了刘妃,就把她宠上天。他最大的遗憾,是刘妃和几个知音并不能给他留下骨肉。
他即使不在宫中,也一样把朝中大事,通过自己的伙伴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他懂得抓大放小,许多事务很放心地交给手下和地方去办,让他们有重要事情告知一声就行。只是这些人,没有很好地报答他的信任,让许多事情办得面目全非,让他承受世人非议。
少年天子眼光开阔,极想成就象太祖、成祖那样的伟业,但他身边缺了懂他的人,面前的人,不是他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因此,只能用身边的太监。
“非奉诏不得入内!”这是他留给大臣的挡箭牌。不过,他有办法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事,因为有东厂和锦衣卫。
当亲信刘瑾想专权的时候,他一句话灭了他的九族。虽然是他的朋友,为他办事,但绝不能出格,一切都得按他的意思办。他可以容忍贪污腐败,就是不能容忍谋不轨。否则,刘瑾就是榜样。
谁又知道,少年天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身后有着不能说出的对手:母后。
母后和已逝的皇父是一对情深意重的夫妻,皇父终生只有母后一人,从未再立妃嫔,所以,只有他一个子嗣。虽然听说母后后来又有个弟弟,未几就夭折了。从小他很听话,对母后也尊敬有加,事事依从。
就在他大婚后的一月后一天,他听到母后与皇后的对话,心理开始崩塌。
那天他上朝接见朝臣,交待了几件事就回宫了。少年心性,他挥手斥开跟随的太监随从,想给皇后一个惊喜,就悄悄进了寝宫,看见宫女在门口正要禀告,他用手指指了嘴唇,宫女没敢动,看他轻手轻脚进了宫。或许是习武后身轻,并没有让皇后听到脚步,而耳聪的他却到皇后在里面给母后说话。他听了片刻后脸色变得阴沉,默默退出宫去。他交代宫女,让她说自己没有来过,否则灭她九族。
自此后,他开始留意,找亲信收集信息,最终证实了一个情况:他并非当今皇后亲生,而是父皇宠幸的一个宫女。被谋算得天衣无缝的皇后抱养后,他的生母却被人带出宫外处死。父皇这些年之所以宠信皇后一人,就是因为她太过妒忌,许多被皇父宠幸的人,都被杀了。而仁慈的仁慈,不愿让无辜的人再受害,就没有立妃嫔诸女。不过,听说一个董姓女子,生了个女儿被东阳王置换,倘存人间。
正因为少年天子发现,皇宫的许多人,都是母后亲信。而皇后,也是母后安插在身边的人。因此就有了他以后的许多荒诞之举。
也正是这样,他才逐渐的把朝中的权力紧紧地抓在手中。特别是手握军权后,母后忌惮他的势大,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之所以不回宫中,实则是担心被人暗害。
少年天子的一系列作为,导致现在大明朝危机重重。
大明朝谨遵太祖遗训,不设宰相一职,外廷的执行权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手。在六部与少年天子之间,隔着一个内阁。内阁的成员大多兼任着六部的尚书,是与天子见面最多的人。不过,天子常年在外,内阁的成员见不着皇上,早失去了为大明建功立业的兴趣。或清谈混个虚名,或拉帮结成立自己的团队等,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很贪财,从外来的、属下的、国家的钱中想办法据为己有。
只有内阁中名列第二的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的吴安庆倒稍有作为,他还办些于国于民的好事,因此特别耀眼瞩目。
而相比外廷,在内宫设立的二十四衙门,却权力极大,与外廷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这些衙门中以司礼监地位最重,其掌印、秉笔太监往往兼着东厂的厂督,有些还提督京军,有着代天子发号施令的优先权。
刘瑾死后,司礼监掌印在钱宁手中,秉笔被魏彬握着,内官监太监是关之阳、御马监太监是张永、御用监太监是马永成,高凤提督东厂,罗祥提督京师神机营,丘聚则代理着五千营。这八位太监均位高权重,其所属被派往全国各地,或监军或监税或监管政务,是正德天子分设在各地的耳目。
大明在外的王爷,依照太祖及太宗制,宽经济严政治,许多在建国初赐予的护卫大多以各种名义被明政府裁撤。他们非奉诏不能走动,不能结交当地官府,大都成了朱家繁衍后代的机器。为了加强对他们的管理,在王府内也设有内宦,掌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也有一人例外,这个人就是安王,天子的叔叔,他不但被天子留在京城,而且还信任有加。也许是安王孤身一人,又胸无大志,才会让侄子放心吧。
正德天子放权宦官,让有些有实力的藩王便不甘寂寞蠢蠢欲动,借机生事。先是正德五年宁夏安化王反叛,被朝臣杨一清迅速平定。加上天子军中威望,让其他王爷如洪都宁王、山西东阳王等再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觊觎大权的心却始终没有放弃。
在这样的朝局下,京城及全国各地最活跃的莫过于锦衣卫和东厂特务。
明朝军制比较简单,其基层单位是卫和所,共建立了十二个亲军卫。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锦衣卫。锦衣卫的首领称为统领,由天子亲信武将张南起担任,其职能有两个,一个是直驾侍卫,一个是巡查缉捕。
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的锦衣卫,与先朝禁卫军没什么两样,只负责在殿中侍立,传递皇帝的命令,兼做保卫工作。
至于负责巡查缉捕的锦衣卫有别于其它,使其成为皇帝的私人部队。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司法机构。
南北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其统领官称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其属下称为缇骑或校尉,多从民间选拔有武功的人担任,但现在许多朝臣内宦的亲属子弟因恩挂名其中。
大明朝对皇权的维护,使得锦衣卫的职能无限度的扩大,缇骑四出,上至藩王尚书,下至平民百姓,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对他们的命令只要稍有拂逆,就会家破人亡,大明上下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中。
北镇抚司大牢中更是关满了各种各样无辜的人们,死于锦衣卫酷刑之下的正直人士更是不计其数。无节制的滥捕极大地影响了皇帝与官僚机构之间的关系,使百官、民众、军队与皇帝离心离德。
锦衣卫另一项着名的职能就是“执掌廷杖”。一旦哪位倒霉官员触怒了皇帝,被宣布加以廷杖,立刻被扒去官服,反绑双手,押至行刑地点午门。在那里,司礼监掌印太监和锦衣卫统领一左一右严阵以待。受刑者裹在一个大布里,随着一声“打”字,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大腿和屁股上。行刑者为锦衣卫校尉,都受过严格训练,技艺纯熟,能够准确根据司礼太监和锦衣卫统领的暗示掌握受刑人的生死。如果这两人两脚象八字形张开,表示可留杖下人一条活命;反之,如果脚尖向内靠拢,则杖下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杖完之后,还要提起裹着受刑人布的四角,抬起后再重重摔下,此时布中人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如果说锦衣卫横行霸道,那么东厂特务的行为更令人发指。
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或厂主、厂督,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东厂中设千户、百户,还有掌班、领班、司房若干,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役长相当于小队长,也称档头,番役就是我们俗称的探子。东厂的侦缉范围非常广,权利很大,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东厂都要派人听审;朝廷的各个衙门都有东厂人员坐班,监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东厂获得的情报,直接向皇帝报告,相比锦衣卫必须采用奏章的形式进行汇报,要方便的多。
东厂探子起初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面活动,他们常常罗织罪名,诬赖良民,之后就屈打成招,趁机敲诈勒索。后来东厂的侦缉范围扩大到了全国,连远州僻壤,也出现了探子,搞的举国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与锦衣卫的关系上,东厂是后来居上。由于东厂厂督与皇帝的关系密切,又身处皇宫大内,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逐渐由平级变成了上下级关系,锦衣卫统领见了东厂厂主甚至要下跪叩头。
再有几天海棠就满月了,刘文蒙这天早早从会馆回去,去街上买东西。
出了会馆,他直接来了绸布店,选了些料子付了钱。然后挟着布料往回走,他没有向着小四合院,而是奔向城南。因为他发觉从会馆出来,一直有一个人悄悄跟着他。
他走进一个死胡同,然后猛然转回身来,向跟着他的那人迎面走来。
在身与身相接的一瞬间,他猛地制着此人:“为什么跟我?”
“我回家,跟你干什么?”
刘文蒙并不说话,一手提着此人走到胡同尽头。
“你家在哪里?”
见谎言被戳穿,来人并不怕:“立即放了我,我是东厂役长!”
“放你可以,只要说出是谁让你跟我,否则,这就是下场!”
刘文蒙伸掌为刀,在一壁墙上划出一道很深的印子。如若是对人,结果不言而喻。
“好汉饶命,我说,是厂督派我来的,他教查清你的住处!”
此人平日欺惯了人,如今见来人硬茬,居然很老实。
刘文蒙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今天的事你知道应该怎样讲!”
“爷放心,我一定不说出实情!”
“走吧!”
此人脱了刘文蒙的手,一眨眼跑得没了踪影。
刘文蒙又转了几圈,确信已经没有人跟踪,这才很快回到小四合院。
看着回来的男人的表情,云仙和郑甜甜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他不说,但她们的心里却隐约有一种预感。
夜里云仙躺在他的怀里,而一边的郑甜甜搂着睡着的海棠。她忍不着问了一句:“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嗯,我从会馆出来后,有个东厂的人跟了我!”
“是不是因为我?咱们回孙家镇好了!”
“别胡思乱想,怎么会呢?也许他们是怀疑我这几年为什么没有参加会试!”
“那明天就不要去会馆了,我怕!”
“不用怕,我没有任何违法,他们也是讲理的!再说,过两天就是小海棠吃满月酒了,功课必须赶出来!”
“你一定要小心!”
“睡吧,两个大宝贝,小宝贝早睡着了!”他亲了亲她的脸,又去亲郑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