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郭昌珉发疯,跟翻了壳,不停摆动四肢的王八一样,折腾了两下。
虽是发疯,但也压低了音量,不想儿孙看了笑话。
也幸得大山早起晨跑去了。
倒是把大周氏吓了一跳,话音戛然而止,半响,才道:“你,你干啥哩?”
“我干啥?你还有脸问我干啥?都别睡了。”
大周氏小声嘀咕,“原就没打算再睡……”
见他翻身下床,大周氏才道:“眼看着快六月了,当家的,是不是该合计要债、分家之事了?”
郭昌珉听着有些意外。
他是早早放弃三子,没想到能从老妻口中听到“要债”一事。
有生之年啊。
语气还那么轻巧。
再联想刚才扰人的话语,他道:“你去要?”
“我?我要是能当家做主……那我把人喊回来?”
“嗯,六月一让他们一家回来,你这个月底就去吱个声。”
“行。”大周氏想了想,又道:“那我要不要也在三郎那儿过个夜?”
哦,还想过夜。
过夜等同于知晓那业障的态度。
郭昌珉:“那你过吧。”
穿好衣裳,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可别去送银子。”
大周氏难得瞪了眼他,“我是去要债,哪有给他钱的道理?我不多吃两顿,就是对得起天地了。”
“你知道分寸就好。”
……
村里都知道郭家买了头驴子,当问起此事,小周氏对外说法:“那是大房自己的钱,我家夫君即便要用,也得经过大房同意。”
不过小周氏也知晓了短工一事。
真能借用大房买的毛驴把短工搞到手,就是每月让利又如何?
他们一房有个进项,日子过舒坦了,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到时也努力攒攒,攒够一年,家中也有自己的牲畜了……
美滋滋。
与小周氏同辈的,开始打探大房的情况。
“金宝他大伯确实能耐啊,你说你们家当初供金宝他大伯读书,这会儿早金榜题名了吧?”
旁人这么说,有吹捧的成分在,但作为自家人的小周氏,还真听了进去,惋惜:“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当年爹娘怎么想的,就是再不关心孩子,也能知道兄弟间的差距吧?”
“金宝他娘,那郭家大郎当真有那么厉害?”
小周氏嗤笑,“没那么厉害,没那么厉害。只是会打些家什儿、首饰盒、嫁妆箱子、驴车,还会教家中孩子们识字,背医书,时不时从陷阱里带回来些野味儿,会打些强身健体的拳头罢了。”
“……”一时不知道你是在炫耀,还是在炫耀。
不过,去年大雪封路,郭家还是临水村的困难户,吃不饱穿不暖的,这才几个月?在郭家大郎带领下,吃不愁,穿新衣,还读书识字起来!
郭家每个人精神面貌都变了……
欸,当真是时过境迁啊。
五月月底,郭盛安将驴车打好,郭盛全那边短工一事定下了。
六月就能签短工的契子。
全家欢喜,吃了顿好的,大周氏便上了趟镇子。
郭盛祺这段时间可不好过。
没了抄书的活儿,娘子身子虚,豆腐铺子需得他白日打理,夜里他挑灯读书。还得遭受街坊的异样眼光。
上次郭昌珉来闹过后,即便邻居没开门,也将他们父子俩的闹腾听得七七八八。
心安理得享受两位兄长和妻儿的付出,他躲在镇上吃香喝辣,还将铺子租金捏在自个儿手里……
真不是个东西!
街坊邻居是这么私下骂他的。
郭盛祺心头憋着一口气,见大周氏找上门,他很是惶恐。
是的,惶恐。
家中攒不下银子,而距离债条上的期限越来越近,以前有多惬意,多舒坦,现在就有多惶恐。
他是计算着过日子的。
大周氏也是空手而来。
她本以为看到这个儿子,该想念的;见对方消瘦,该心疼的。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人都是自私的,你不想我我便没那么多感情,即便是母子。
郭盛祺不归家,大周氏的念儿深切都是臆想出来的。
也是。
三兄弟先后出生,相差不大,十八定亲,二十成亲。
郭盛祺等同入赘,定完亲便住在老丈人家中“守孝”,直至完婚,送走二老。
如今郭盛祺二十七,也就是离家九年。
日日不见会念孩子,可若这孩子算计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孩子呢?
她与大郎儿郎住一起,即便有磕磕碰碰,那都是实打实的感情,更遑论以后还要靠大郎养老。
在郭盛祺打量她空空的两侧时,她便清醒了。
即便她是妇道人家,也明白当家的放她来镇上的目的。
是让她看清这个儿子,放弃这个儿子,别把好好的家搅合散了。
这个家,包含大房,二房,甚至有出嫁多年小闺女的份儿,唯独将眼前这个儿子排除在外。
“娘,你怎么来了?”郭盛祺挡在门口,道。
“过几日便是六月了,债条上的期限到了,你爹让你早些带着银钱回去,商量分家一事。”
“娘……”郭盛祺泫然欲泣。
他最是知道这个亲娘。
他不在身边,娘对他多有纵容,他稍微委屈、哭诉,定……可能会让娘动容?
继而,为他在爹和大哥二哥面前美言几句,宽容宽容期限。
可,他不知从前是有锦鲤运的作用,让他顺风顺水,兄弟嫂子们无私奉献,还有爹娘心盲眼瞎。
如今,运道没了,大周氏的滤镜自然打破。
她看到的不是这个儿子的苦楚,而是对方挡在院门口,迟迟不让她进!
原本对这个儿子失望了,连留夜都不想,只想好生赶回家,同当家的哭诉。
现在?心有不甘。
凭什么她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自己还没得一分孝顺,让那早早去世的冯家二人体验了一把?
她家大郎可是说了,只要她闹,这个白眼狼断没有撵她的道理!
她不舒坦了,也甭想这个白眼狼舒坦!
“你堵在这里干嘛?我们进院子说。”
“娘,这家里头没收拾,我担心你看了心烦。”
“冯玉呢?”
“娘子这胎不安稳,家里家外都是我把着,我还要夜里挑灯看书,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娘既然要进来,进来便是,莫要嫌弃了家中脏乱。”
先说自己不容易,再提出大周氏莫要嫌弃,含沙射影想让这位亲娘为自己收拾院落。
说得够明显了吧?
可惜他太高估乡下农妇了。
大周氏先是扫了圈院子,感慨了声:“的确脏乱。”但还能将就着住一夜。
郭盛祺:“……”
大周氏:“……”
他与大周氏大眼瞪小眼。
没了?
没了?!
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