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睿不说话，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恨你爹了吧？”
“嗯。”方睿低声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恨我爹吗？”
“我？”老爷子摇头失笑，“我恨他干啥？”
“当年要不是你爹，我还混不到大师的级别呢。”
见方睿表情疑惑，老爷子笑着解释道：“你爹改制之前，进入幻兽师协会需要贵族推荐，想要获得大师级头衔更是得熬资历。”
“而在那之前，你大部分的研究成果都会被那些有大师头衔的人拿走。”
“这么黑？”方睿惊讶道。
“那可不。”老爷子表情夸张。
两人看着对方夸张的表情，彼此都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睿才收敛笑容，略微有些忐忑地问道：
“老爷子，那你觉得我爹是罪人吗？”
“罪不罪的，要看站在什么角度。”老爷子摇了摇头道。
“是非对错，要由后世来评判。若后世人觉得你爹所作所为对他们有害，那你爹就是罪人。若后世人觉得有益，那你爹就是英雄。”
方睿点了点头，思考许久才回过神来。
“看来，我得多努努力了，我可不想以后背上罪人之子的名号。”
老爷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睿的意思，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你爹那烂摊子不是随便就能收拾好的。”
“老爷子接着说呗，我爹后面又干啥了？”
“后面啊，后面就比较狗血了。”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目光戏谑地看着方睿。
“后来你爹就遇到了你母亲，然后就有了你，在你出生之前，你爹选择了退隐，你们一家子就消失不见了，没想到竟然在暮山镇。”
方睿挠了挠头，是狗血了点，很有种三流作家被甩之后假酒喝多了临时起意提笔就写的三流小说剧情的味道。
“那老爷子，你又怎么会到暮山镇的？”
“我啊。”老爷子往椅背上躺了躺，语气变得唏嘘起来。
“我当时因为一个课题和同事争了起来，一气之下跑到暮山镇待着，就想靠着暮山镇的幻兽交易市场证明我是对的。谁知道一待就是五六年，还遇到了你小子。”
老爷子没好气地白了方睿一眼，这些年他可没少被方睿气。方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老爷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爹儿子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老爷子看着方睿，目光陷入回忆当中。
“记得有次你扛着头焰尾狼尸体跑我那去，说要跟我换东西，我才知道你竟然跑到烟瘴森林狩猎去了。”
“嘿，跟你换了把刀，赚大发了。”方睿拍了拍绑在腿上的刀鞘，满脸得意。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道：
“哟，现在知道宝贝了。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不乐意来着，还说一头完整的焰尾狼尸体就换把破短刀。”
“嘿嘿，我那当时不是不识货嘛。”
这点方睿倒是没掩饰，从一开始嫌弃黑漆漆的短刀，到后来越用越顺手。随着见识的逐渐增长，方睿愈发觉得黑色短刀的贵重。
最起码用到现在，他还从来没遇到过短刀不堪用的情况。
以价值来论，别说一头焰尾狼了，就是完整的烈焰霜狼尸体恐怕也抵不上这刀的十分之一。
“然后呢？”
“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到烟瘴森林狩猎，我哪放心的下。所以就悄悄跟在你后面，准备等你吃亏的时候给你救下来，顺便让你长长记性。”
“没想到，我刚跟着你进入烟瘴森林范围，就被一股气机锁定了。”
气机锁定？方睿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难道……
“那股气机我记得，印象很深。是你爹最喜爱的幻兽——青冥战刃龙。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方振雄的儿子。”
方睿一怔，眼睛睁得老大，脑中仿佛响起一道炸雷，一幕幕往事浮现脑海，曾经被忽略的诸多细节纷纷回想起来。
原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
方睿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一滴滴滴落到撑着双腿的手背上。
他性格高傲倔强，从不会轻易流泪。
母亲故去后，父亲八年没理睬过他，他没有哭。
在暮山镇中学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烟瘴森林里遭遇生死危机，幻兽的爪子划破锁骨血流如注的时候，他没有哭。
一路走来，几经磨难，心里再大的委屈、不甘，他都或笑着或怒着挡住，或是打回去，从来没有过哭泣的时候。
但偏偏在知道父亲一直默默守护着他的时候，方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此时的他，像是走失多年，小心翼翼在外游荡的孩子，突然有一天找到了回家的路。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突然释放出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老爷子把脸别到一边，默默地喝着茶，假装没有看到。
许久，方睿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朝老爷子笑了笑。
“老爷子，谢谢你。”
老爷子回过头来看了看方睿，方睿双眼仍然有些红，但这些年来一直缠绕在眉宇间的愁绪已然不见，整个人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态。
应该是多年的心结解开的缘故，老爷子心里默默点了点头，嘴上却不客气道：
“谢什么谢，想起这事我就来气。”
“本来看你在道具制作上有些天赋，还以为能收个弟子什么的。等发现了你是方振雄的儿子，我就知道，没戏了。”
老爷子哼了声，气呼呼地吹着嘴角黑白参半的胡子。
“我对制作道具又没什么兴趣。你就算想收我当弟子，也得我愿意吧？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方睿笑着道。
“不过你放心好了，以后我肯定给你找个最有天赋的弟子。”
“希望吧。”
“对了，老爷子，老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老陈？”老爷子愣了愣，“你是说陈志诚吧？他还在我后面呢。”
“他当时也是看你老往外跑，然后跟在你后面看看，然后就遇到我了，还是我告诉他的。要不是你的话，他也不会在暮山镇待那么久。”
“你之前就认识老陈？好像他也是皇家幻兽师学院的吧？柳寒锋叫他学长来着。”
“他不仅仅是皇家幻兽师学院的，还是七年前青年幻兽师大赛的主将。”
“啊？老陈来头这么大？”方睿一下子愣住了，忽然又想到老爷子刚刚说的青年幻兽师大赛的情况。
“那……他们那一届……是不是也……？”
“他那一届是最可惜的一届，本来是能赢的，结果因为种种原因，只活下来了五个人，还三废一残，只有一人完好，陈志诚就是残的那个。”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唏嘘。
“老陈残了？”
“他主魂被打碎了，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方睿回想了一下，这么些年的确一直没见过老陈召唤幻兽。也就是升学考核那几天看到老陈的幻兽巨岩守卫，但也只出现了手脚。
当时还以为是老陈的特殊技巧呢，现在想想，应该是主魂碎了，没法完整召唤的缘故。
“行了，这些事儿你就别想了，想也没用，根本管不了。你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和柳寒锋的事情准备怎么处理？”
“有点想法了。”
“行吧，有想法就好，既然决定了就按照自己想法去做，别委屈了自己。”
老爷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方睿聊了半天，坐长了腰有点受不了。
“哦对了，根据我得知的消息，内阁这次准备把雪歌领封给你，应该是作为一个自治领，有单独的人事权和财政权。”
“你也别跟他们客气，该拿就拿着。那块地还是当年你爹打下来的，按规矩来说本来就该是你的。”
雪歌领？方睿猛然一惊。
就是那个地处北境四战之地，总与草原诸国兵锋相向，常年寒冷无法种植作物，还有凶残的野生幻兽横行的雪歌领？
你跟我说这是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