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不自然地安静了几分钟。
空气中有一种各怀鬼胎的奇异和谐感。
宓溟把蒲江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有些等不下去了,“叔叔,阿蒲……”
宓焱海挑了挑眉,盯着印宿怀看。
印宿怀让他看的毛了,栽栽愣愣地往蔚天兰的方向飘了飘,就这两步路,让他身上下雪一样往下飘碎屑。
蔚天兰不忍地叹了口气,捏着诀把他定在了原地,“你别动了。”
从印宿怀身上掉下来的是一些透明的块状物体,像是老式游戏机里的像素块,摞在地上拉了很长的距离,细细的一长条,不给别人看清楚的机会,很快挥发在空气中。
地板上干净一片,完全看不出之前还有过东西。
宓溟下意识抱紧了蒲江祺,感受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宓溟那颗狂跳的心才回到了原位。
现在是什么情况?
能不能先把阿蒲弄醒?
他害怕!
在场的三位大佬没有人会读心术。
而且从气氛上来看,就算有人懂,现在这种时候应该也没有人有空理他。
印宿怀的马尾辫歪到了姥姥家,斜斜的挂在一侧,还有不少碎发耷拉在脸颊周围,本来随着他的飘动,凌乱的翻飞,颇有些恐怖片里女鬼追人时的可怕。
现在印宿怀被迫停了下来,碎发也随之挂了下来,让他这个鬼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了一般凄惨。
搭配上他亵衣一样的白色长袖,是配一曲《帝女花》能直接吓死人的程度。
结果,印宿怀脸上的惊恐反而比他们更大。
鬼的眼珠又不受躯体的控制。
灯泡大的眼珠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外,看着着实吓人。
宓溟算是看出来了,印宿怀是鬼,蔚天兰不是人。
抱着蒲江祺的他,瑟瑟发抖。
现在在看,他叔叔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宓焱海叹了口气,指了指沙发,示意他把人放下。
宓溟摇头,甚至抱着人还想来个一千米加速跑,让蔚天兰一声咳嗽,定在了原地。
蔚天兰说:“放下。”
明明她说话语气正常,声音正常,动静正常。
偏偏宓溟从中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
宓溟老老实实地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蒲江祺被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当然还是半抱着,随时可以跑路的那种舒服姿势。
他把自己放下,怎么不是一种放下呢!
蔚天兰没在意他那点儿小聪明,绕着印宿怀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在宓溟以为她想学星爷把人直接转晕了吐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伸长了手。
从动作形状看起来,她应该是想点印宿怀的眉心。
但是材料实在有限,完全够不着,蹦着高也够不着,气得她直跺脚,尝试了一次无果之后,转身就走,“算了算了,你想保持这个鬼样子吓人就这样吧!”
话刚说完,印宿怀的脸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虽然发丝依旧凌乱,好歹是能看了。
蔚天兰两指并拢,往面前一勾,餐厅吧台前的高脚椅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蔚天兰踩着横档爬上了高脚椅坐好。
这回行了,虽然还不至于到睥睨众生的地步,好歹能平起平坐,蔚天兰心里平衡了。
蔚天兰说:“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天神留下的一抹灵识,也可以叫我监管者。”
宓溟眨了眨眼睛,表情纯真的像是朵小白花。
宓焱海本来在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不友好的盯着蔚天兰,一转头看见自家蠢侄子,一阵心肌梗塞上头,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宓溟后脑勺,“清醒了没?”
宓溟迷瞪了一下,扬起脸,“叔叔,我是不是在做梦,实际上是阿蒲醒着,我睡着了?”
“那要不要我抽醒你!?”宓焱海咬牙。
可恨的是宓溟还点点头。
蔚天兰噗嗤笑出了声。
从她自称为监管者之后,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原本是个平易近人的小土豆,现在感觉像是个小地雷,似乎是只要有任何让她不快乐的地方,她就会随时爆炸。
宓溟把蒲江祺往自己怀里藏了藏,转头对着印宿怀努了努嘴,“他呢?监管者二号?你们打游戏呢?”
蔚天兰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顺着袖口说话的时候,是那种天下我有的霸气侧漏。
她说:“他不是,他算是个牺牲品吧。”
说到牺牲品的时候,印宿怀一直不太清明的眼珠忽然瞪了老大,整个鬼亢奋了起来,弄得宓溟又要跑,让宓焱海按住了。
宓溟凑到他叔叔身边,小声说道:“叔叔,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也是什么监管者,所以你这么镇定?”
宓焱海在宓溟说话的时候,偷偷把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背到了身后。
他知道印宿怀身份特殊是有原因的,还是得益于他这次跑出去。
至于蔚天兰,纯种是在炸她,没想到给人家来了个王炸。
他以为,顶多蔚天兰也是个活了几百上千,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罢了,没成想人家直接披到了开天辟地。
这就有点儿超过他的认知范围了。
宓焱海用同样小的声音跟他说:“一会儿跟你说。”
宓溟哦了一声,问道:“那能不能让两位大佬把阿蒲先救醒,我害怕。”
他认为他的要求十分简单,对于这些掌管世界的神来说,弄醒一个人,不就是比人捏死蚂蚁还要轻松吗?
一直亢奋着又动不了的印宿怀情绪忽然低沉了下来,“对不起。”
宓溟接受他的道歉,“没事儿,我原谅你了,能把阿蒲弄醒不?”
蔚天兰轻嗤了一声,“他如果行,就不会道歉了。”
说完,不等宓溟炸毛,转向印宿怀,“醒了?”
印宿怀大概是被定得死死的,看他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估计原本是想点头,可惜没成功,只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蔚天兰跟着哼了一声。
宓溟不乐意了,“你们哼哼是什么意思?我阿蒲怎么了?”
宓溟这张嘴快到没朋友,宓焱海想拦都没来得及,只得流着冷汗看向那边两个。
好在一个鬼在沉思,一个监管者在看他沉思,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宓焱海松了一口气。
宓溟还要再问,让他捂着嘴巴制止了,“我的小祖宗,能不能消停点儿?”
宓溟:“呜呜呜啊嗯呜呜。”
“你说什么?”
宓溟气得翻了个白眼,用眼神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哦哦,不好意思。”宓焱海松手,“你想说是什么?”
宓溟抱着蒲江祺往旁边躲了躲,远离宓焱海的意图过于明显,弄得宓焱海半坐在沙发上的屁股,不知道是该往里挪还是该往外挪。
宓溟说:“你该不会真的也是监管者吧?其实我们这是个虚拟世界,你们都是假人?我和阿蒲是玩家?你们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想的不错,下次别想了。”宓焱海头疼的掐了掐太阳穴,不得已先给自己这个倒霉侄子科普一下,免得他在胡思乱想,给自己一下,他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折腾,“我去找小黄的时候,掉进了时间裂缝。”
“什么玩意儿?”宓溟还是怀疑自己是进入了某个黑心游戏设计师的游戏里了。
“你不用知道,你知道是一个地方就行了。”宓焱海心累,宓焱海并不想给他解释。
蔚天兰了然地看了一眼宓焱海,示意他继续,就连一直在狂躁和平静两个极端来回拉扯的印宿怀都看了过来。
宓焱海指了指印宿怀,“阿蒲确实出事了,他的原因。”
想杀人的眼神是挡不住的。要不是宓溟还抱着蒲江祺,这会儿印宿怀应该要被撕成两半了。
确认了蒲江祺出事了,宓溟也没心情听什么时间裂缝,上手就要揪宓焱海的脖领子,被宓焱海让开了还不死心,伸长了胳膊要拽他。
宓焱海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他不是宗教处的创始人,他是创始人的爱人,哦,顺便说一句,宗教处是宓家开创的,本来最开始相当于一个门派,后来渐渐被朝廷收用才变成今天的宗教处。他说的那些事情,改一下主角,基本就是宓家祖宗的事,他就是个普通人。”
印宿怀是针对蒲江祺设计的一个陷阱,如今蒲江祺陷入昏迷,说明阵法已经启动,所以真正的印宿怀醒了。
真正的印宿怀回来了。
宓溟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觉得他叔说的这些事情跟游戏似的,抱着蒲江祺往后挪了半个屁股,全身呈现出抵抗的姿态,“所以说,你们都是Npc有了自己的意识?机器人占领地球?”
“你少看点电视剧!”宓焱海怒吼。
宓溟顶着蒲江祺的鼻尖指了指蒲江祺,又指了指印宿怀,“你说都是针对阿蒲的,他又是好几千年前的人,那阿蒲是什么?阿蒲也是个老妖怪?”
感觉自己被内涵的蔚天兰挪动了一下坐姿,抱着胸口看戏。
宓焱海的声音压低了一点,“我不知道,我掉进去的是印宿怀的时空,我只看见有人在利用他而已,我哪知道创世神的想法,要是一般正常人大佬,如果发现自己手下有问题,是不是直接弄死,谁还给他一环套一环,弄这么多圈套。”
宓溟一脸“学到了”的了然,“你说的有道理。”
“有道理个头啊!”蔚天兰愤怒,这两个家伙都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都说了是创世神。
那可是为了让人类成功活下去,可以用自己一半的神力和身体重塑被神仆毁灭的世界的神。
怎么从他们俩嘴里说出来跟街头持刀砍人的混混头子没什么分别。
宓溟又扭脸去看蔚天兰。
老实说,剧情从他可以控制鬼魂开始,他就已经蒙逼了,要不是靠着可以没事牵牵小手,占占便宜,他感觉他早就可以下线了。
别说他吩咐小助理的时候那么镇定自若,宛如霸总,实际上他只想回家亲亲老婆热炕头。
蔚天兰一秒看穿了他的心思,隔空点了点印宿怀的额头。
动作十分丝滑。
宓溟却莫名品出了一股不屈,身高这个梗怕是过不去了。
印宿怀的眼神彻底清明了起来。
不像是之前任何一次他出现时候的那种浑不吝,倒是有一种文人的风骨,看着也是桀骜不驯,但是那种可以沟通的样子。
之前的印宿怀似乎都是在按照既定的程序,引导或者指引蒲江祺做一些事情。
“抱歉。”
清醒过来的印宿怀双手抱拳对着宓溟行了一礼,动作真诚,姿势标准。
就在宓溟以为他要给自己长篇大论一番的时候,印宿怀的身体散落出一片星光,星光绕着他站立的地方螺旋升天。
像极了八十年代的电影特效。
但这种东西真实出现在人面前的时候,震撼感还是十分强烈的。
宓溟甚至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抱着个人,想给他鼓个掌,以表达对他这段表演的尊重。
直到印宿怀整个鬼完全消失了,宓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蔚天兰,“你把他杀了?!”
“这叫超度。”蔚天兰虚握着拳,对着自己的指甲吹了口气,表现的很是轻佻。
宓焱海往沙发里缩了缩,脸上虽然还一派风淡云轻,但微微颤抖的手脚还是出卖了他。
他在害怕。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玩意儿用在哪里都合适。
特别是现在的宓溟。
就因为宓焱海一句阿蒲现在昏迷是印宿怀造成的,他就敢对着强行超度的蔚天兰大小声,“你这叫超度?!那阿蒲怎么办!?”
宓焱海已经放弃去捂他的嘴巴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宓焱海闭上了眼睛。
蔚天兰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地笑意看着面前表现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伸出了两根手指。
刚刚要说话,就被宓溟打断了,“干什么?准备把我们也强行超度一下?!”
蔚天兰举着两个手指尴尬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表情,“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那个?”
“好的!”
“坏的。”
叔侄俩瞪了一眼对方,宓溟执着,“好的!”
宓焱海这会儿捋出了一点儿蔚天兰的意思,顺着宓溟的意思也说道:“好的。”
蔚天兰古怪地笑了一声,“我确实是监管者。”
“这算好消息?”宓溟不能理解。
蔚天兰点点头,“确实不是,这个是送的。”
宓溟翻她白眼,“这不好笑。”
蔚天兰嘿了一声,“我还是你兰姨。”
“你放……哎呀!”宓溟话说了一半让宓焱海掐了一把,换了个口气,“消息还说不说了?”
蔚天兰收回比耶的手,显然被打断了,她也不记得自己原本总结的两点是什么,重头来了一遍,“我是监管者。”
宓溟还想打断,让宓焱海踹了一脚,老实了。
蔚天兰接着说:“印宿怀是神仆留下的笼子,专门用来锁住阿蒲的,坏消息是,印宿怀清醒了,说明这个笼子已经启动了。”
蔚天兰伸出一根手指,“好消息,他不算成功。”
宓溟嘴快:“什么意思?”
蔚天兰划拉了一下周围,“天地都是神创造的,神仆灭世后,祂的躯体重塑了天地自然,相当于祂的神魂一直在守护祂创造的世界,阿蒲在被神仆捕捉之前的,有可能会被祂带离这个空间。”
每一个字宓溟都听见了,但是每一个字宓溟都没有听懂。
他转脸看向宓焱海的时候,宓焱海觉得他恍惚看到了幼年时期的宓溟,傻乎乎好骗的样子。
宓焱海叹气,帮他问道:“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