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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风雪,余莺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倚梅园。

她一早准备好了祭神用的花枝,这会子赶忙拿了送去给坤宁宫,她脚步快,赶到的时候离吩咐祭神的时间还早,却因今日鬓发边的一朵红梅,被坤宁宫的大姑姑劈头盖脸好一通训斥,说她偷懒耍滑,送的这样晚看着就是狐媚样子没个心做事,若耽误了祭神要将她拖去慎刑司活活打死。

平白被指脸大骂,她心中积拢着郁气,一声不吭,只默默盯着那姑姑瞧,黑洞洞的眼神倒把那姑姑看得心里发毛,原本要扬下来的巴掌也突兀地止住了,“呸呸”两声打发她走。

长街上冷冷清清的,到处都是覆盖的雪。

今夜除夕,各宫小主都在饮宴,得闲的奴才们也都聚在一块守岁祈福,辞旧迎新。

倚梅园也不例外。

向来小气滑嘴的管事公公李德福拿出了自己积年珍藏的美酒,嘴上说着与众人分食,其实大半都进了自己肚里。酒劲上来了,拉着人一个劲吹嘘自己家要是没没落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富贵的公子哥,三妻四妾好不快活,又恍然思觉自己如今净了身不能生育,伤心下两行热泪说流便流,乍伸出手死钳着旁边的小林子非要认他做干儿子,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

一副发酒疯的模样,难怪平日里从不敢饮酒。

屋内烧着两盆黑炭,翠玲从御膳房的相好那拿了些芋头来,正放在里面烤。

烟熏火燎的,带着股食物的焦香味,升起的浓烟萦绕在屋内,有些呛人。炭虽差,却也能在冬夜里驱散寒冷。

余莺儿进来后并没引起什么动静,众人都自顾自玩乐,她见此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杵在一旁,站在炭火还能温暖到的边界,默默不语。

翠玲正守着炭火等她的吃食,和红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余莺儿杵着那发呆便连续瞧了好几眼,虽说余莺儿这副模样她早已见怪不怪,平时也都不稀得搭理,但今夜是除夕,她瞧着余莺儿一人孤零零站在那又有些不忍,思考两下还是朝她扬了扬手:“余莺儿,别发呆了,地宽着呢快过来坐吧,这儿暖。我还放了好些吃的进去,快要熟了,你也一同来吃吧。”

余莺儿闻言才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皮看了那边一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从边上拿了个矮脚凳坐了过去。

她刚才只是专心的在想那个姑姑——嘴那么贱,要拔了她的舌头才好。想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她心头隐有快味,随之而来的又是以往记忆涌上的晦暗。

坐过来后果真很暖,她看着翠玲笑了笑,“谢谢。”

“诶,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你平时看着呆呆愣愣的,虽然做活手脚麻利,却跟半个哑巴似的,见谁都爱搭不理的,我都没见你怎么说过话。”翠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话也向来心直口快

余莺儿:“......”

她初来乍到,适应周遭环境,除了劳作其余脑子里转的都是“飞黄腾达”的念头,对人确实冷漠了些。

过了几息,她才开口:“我嘴笨不会说话,得罪了原来的管事姑姑才被指了过来,怕又被指出去所以还是尽量少说话。”

翠玲闻言一脸“我懂的”的表情,说道:“我还说呢,管事的说你是从畅音阁来的,那可是个好地方,要是没得罪人怎平白来我们这了。诶我可跟你说咱们这油水少得可怜,一年下来怕是拿不到你原先半年的银钱呢!”

一旁的红珠心有同感也说了起来:“唉别说油水了!前年时节不好,梅花开得败落,原来的沁嫔娘娘,也就是现在的沁太嫔,她觉得是我们这些宫人惫懒没打理好,坏了她赏花的心情,愣是去先帝爷那告状,足足罚了我们三个月的例银!”

还没等余莺儿和翠玲开口,红珠又抱怨起来:“今年是开得好,也没见万岁爷有什么赏赐。”

“……”

这也是能随便说的吗?有几个脑袋敢在这讨论皇帝。

翠玲无语地看了红珠一眼,她不愿搭这话头,只默默用铁钳子拨弄炭火里的芋头。

余莺儿则垂头看着炭火,低着眼睛,显然也不想说话。

见没人理,红珠觉着没意思,腾挪地方跟正在刺绣的罗玉靠在一块聊天去了。

李德福已经醉了,一直在说胡话,念叨着要吃什么老家的大发发糕,听不太懂,反复折腾了几下又睡过去。小林子去拿了个木席子和厚棉被,铺在地上让他睡着。总归是一起过年守岁,没有让李公公一人回房的道理。

见李德福睡了,不好再闹太大声,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摸出本话册,讲的是公主招驸马草根小子一步登天的故事,几个太监凑在一块看得津津有味。

红珠的嘴没下消停的,聊得累了便靠在罗玉身上打瞌睡,罗玉被她这样搞得也绣不成花,干脆也闭眼,依偎着一起睡觉。

晴云是资历最老的宫女,都有近四十了,她话也不多,只偶尔搭红珠两句话,红珠睡了,她也不起话头跟谁聊天,只在一旁缝补鞋子。

院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微的猫叫,翠玲听到顿时扔下钳子也不管吃的了,急急跑出去,是她的相好来了。

余莺儿又开始发呆了,不知想些什么。

夜已经渐渐深了,一时安静无话,屋内只有炭火燃烧偶尔的噼啪声。

雪不知何时停了,余莺儿望向窗外,没有了雪的遮挡,月亮清晰起来,银光铺照。

她等不到子夜了,炭熏得人暖洋洋的,困得很,干脆起身回房睡觉。

守岁大抵是只心有期待的人才惯愿做的事。

除夕不是所有人的团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