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再次醒来之时,就见谢枝在翻着她的《附近心诀》看。
没想到她竟没丢下自己走了……
看见月娘醒了,谢枝忙合上书,过来问她,“怎么样?你觉得还好吗?”
月娘摇头:“我昏迷了多久?”
“大约半天。”谢枝道。
“景淮那一剑是使出了他十成十的功力,按理说我没个两三天都醒不过来……”
说起这茬,谢枝解释道:“那时你受的伤太重了,我便自作主张翻了你身上的东西,按着那书上所记载的能疗伤的药物给你服下了,也不知有没有用对……”
谢枝指的是《附魂心诀》,至于上面能记载的药,则是她千寻万寻才收集到的灵药。
是她为了能恢复景淮的肉身之躯专门炼制的,如今反倒阴差阳错用在了她的身上。
心道天命如此,月娘便也没再多说,她又说:“我们现在是在?”
“还是暗河底,景淮和那女子走了之后,便涌出了许多的恶灵,我打不过,就只能带着你东躲西藏,走着走着便不知走到了哪儿,但看这模样,我们还是在暗河底下。”
月娘神色落寞,不过片刻,那伤心顷刻消散,她对着谢枝笑了笑,道:“你给我服的药很好,如今我伤势痊愈,修为也重回巅峰。走吧,带你杀出去。”
月娘果然如她所说的修为强悍,不再似刚才那般腹背受敌,此时月娘一手挥剑,就能将恶灵都逼得四散,甚至见了她们就躲。
二人走在昏暗的洞窟中。
谢枝紧跟在月娘身后,目光落到月娘身上沾血的纱衣。
她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道:“景淮他……”
月娘步履未停,随手又朝躲藏在石壁之后伺机偷袭的恶灵出手,凄厉哀嚎一声,那恶灵被月娘的剑气直接打散。
“多年前,我和景淮……还有方才那个游魂女子顾怜儿本是同门,景淮是宗门掌门的首徒,天赋卓绝,顾怜儿也不例外,入门虽比我二人都晚,可她根骨奇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那时我入门入的晚,年龄相较其他弟子也大,天赋也只能算及格。”
月娘说着,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按理说我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是挂不上边儿的……”
她语速轻缓,“直到十七岁弟子下山游历那一年……”
那年,徐惊月十七,是拜入月墟宗的第五个年头。
听闻西南有邪祟作乱,宗内长老接到乡民清除邪祟的请求,又专门探访过,知道那些不过是一些邪念不重,又简单易除的山妖邪祟。便想着让新晋的弟子们下山去练一练,带队的则是月墟宗的大师兄景淮和芳芜长老的关门弟子顾怜儿。
当时徐惊月跟队历练。
他们到了那处,几次上山除祟,可那山妖却利用地形之便,不仅打伤了他们好几人,还趁乱下山又杀了几个村民。
彼时乡民的怒火和不满顿时都压在这群弟子身上,作为领头人的景淮压力颇大。
由一众商议过后,他们决定队伍分成了两队,一队由景淮带领,作为诱饵引出山妖,一队由顾怜儿带队,负责埋伏,布阵擒制住山妖,最后两队合力一同诛杀。
那时徐惊月修为不出众,在队伍中也只是末尾的那一批,便被派去了顾怜儿那一队。
事情如他们所计划的那般进行中,直到那山妖在锁妖阵中突然发狂,一声凄厉的朝天呼啸引来山中群妖振臂高呼,眼看着要被群妖包围,景淮千钧一发之际一剑杀了山妖,又祭出万踪阵要将所有人转移。
可就在这时,徐惊月要随着众人一起踏入阵中,却不经意被谁推了一把。
彼时山中群妖怒吼响遍群山,地貌被妖力震出了道道纵横了沟壑,徐惊月就是这一跌,竟直接跌入了那裂缝之中。
其他人注意到了她,可万踪阵即将关闭,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豁出所有人的命去救一个修为不出众的弟子——包括景淮,他是月墟宗的大师兄,他不能将师弟师妹的性命置于险境。
于是他咬牙启动了万踪阵,待回到月墟宗,他向宗门内的长辈们禀报此事后,又马不停蹄随着人去往西南,去群山之中找消失在已闭合的裂缝中的徐惊月。
“最后是景淮将我从山窟中救出来的。他在千绝岭寻了三个多月,找了大大小小的石窟,最后意外寻见一个山隙,不怕死地闯进去,却在里面看到了昏迷的我……当时我掉入裂缝后因祸得福进了先人留藏在千绝岭中的秘境,得了那里的传承,可传承太过猛烈,澎湃的灵力险些要将我的经脉挤爆……”
谢枝听得入迷,虽然许多话她听得不太明白,但月娘这么一停顿,便让她听得心痒痒,便赶忙问道:“然后呢?”
月娘道:“后来景淮带我回了宗门,求了宗内长老出手才救了我。那之后,得了传承的我修为突飞猛进,竟一跃成了宗门内年轻一辈的翘楚,乃至整个灵泽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徐惊月这个名字,从默默无闻变成了无人不晓。”
“那不挺好的么?”谢枝道:“只是你之后可有查出是谁害了你?那一遭若不是你好运,否则……”
月娘摇摇头,“那之后我查了许久,可都没查出谁有异样。”
“那之后为何又会变成这样?”听月娘的话,当时她与景淮关系应当不错,可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两人成了如今这副刀剑相向的模样。
月娘这时眼里露出了些疲惫,她道:“修为大涨后,我风光了一些日子。可渐渐的,越修炼我就发现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按我之后了解到的,那是入魔的迹象。仙魔自古不两立,我强压下这件事不叫其他人知道,包括景淮。可纸包不住火,几次下山除妖灵力暴走后,便被顾怜儿察觉我的异象。我请求她不要告诉其他人,她向来是个好说话又善良的师姐,她应承了我的话,没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可直到那天,鬼修来犯,虞潮生为鬼修之首,他号令了上千众鬼修将西北一带的凡人修士屠戮殆尽,灵泽以几大宗门为首召集了数千修士前往西北平定鬼修之乱,我便在其中之列。”
那日修士,凡人,鬼修的尸体堆满了荒芜的平地,鲜红的血将黄土浸得发黑,每一道割响的风都裹着厚厚的血腥味。
乱石窟的地貌奇险,虞潮生故意将他们逼到这种险地,为着就是想借地形,将他们围杀。
徐惊月被众人拼尽全力送出来,她是唯一一个还有余力的人,她需要将消息递出去,告诉各大宗门的人,他们都被虞潮生骗了。
虞潮生此行并不是单纯召集鬼修祸乱人间,而是想在此处借万千修士鬼修凡人之命,打造一个世间最邪恶的法阵,连接扶危山和乱石窟,将被禁锢在那儿的魔主放出,以魔主之力,打通灵泽与百荒漠的通道。
他想,杀了这世上的所有人。
当时西北一带都在虞潮生的耳目中,徐惊月躲藏许久逃出了西北,勉力在边境处将消息送了出去,又转头回到乱石窟。
她观察到虞潮生的鬼修都有修魔的迹象,便放任身上的魔气流转,假装鬼修混入其中,与景淮他们通信。
虞潮生那时或许在等待什么,他只将景淮等人囚困在乱石窟,却不急于杀人。徐惊月便与其他人谋划,由徐惊月探查,等待守备最弱之时里应外合带领众人突围而出。
刚好,那一日虞潮生外出,众人便打算此时突围。
可谁知,众人与鬼修厮杀的那一刻,徐惊月那儿用于通信的灵蝶却失了讯息,乱石窟的地形一天一变,没有外围的人指引,里面的人压根出不去,他们伤重且灵府空乏,打不了多久,而乱石窟又为鬼修服务,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力量。
最后,他们大部分人都耗死在了里面。
灵蝶亮起的那一刻,虞潮生出现了。他生生捏碎了景淮等人的灵识,要抽出几人的魂魄来祭阵时,徐惊月拼死,才从虞潮生的手中将月墟宗几人的魂魄抢了回来。
“当时我被虞潮生引来的扶危山的魔气影响入魔了,神智不清。等再次清醒,景淮等人已经遇害,我一时情急,竟又让魔气侵占意识,只依稀记得我从虞潮生手里夺回了景淮他们的魂魄,可再次清醒,却找不到他们的魂魄……”
“后来,我入魔的事被他人知晓,为平众怒,掌门废去我一身修为,逐出宗门。此后数十年间,我游历各地,找寻景淮他们的魂魄,我始终坚信那日他们的魂魄并未消散,直到我在百荒漠中找到了景淮的魂魄……还有其他人的,可是有些碎的无法拼凑,我便只能用各种法宝将他们的魂魄收容,借此温养魂灵,可他们魂魄终究太过脆弱,不能如景淮的一般以肉身再次醒来。我就只能等他们魂魄养好了,再将他们带回灵泽,让他们重入轮回。”
“此行进幽冥古都,也就是回灵泽,不仅是为了帮你,也是我要将他们的魂魄带回去。”
“至于顾怜儿,几十年间我并未停止寻找,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魂魄竟落入暗河之下……”
月娘的神情悲痛,不似作伪。
谢枝想了想,道:“你这些有同景淮说过吗?我看他对你似乎误解颇深……”
月娘摇了摇头,“我修为大涨后,几次下山除妖出了岔子,再加之我将入魔的事隐瞒,景淮便同我渐行渐远了。后宗门中又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修为一跃千里后便眼高于顶,想要脱离宗门而去等之类的话。景淮更是对我冷眼相待,平日连话都不愿与我说。”
“而乱石窟一事,更是加重他对我的怨恨,他又怎会相信我的解释。”
谢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两人安静了片刻,还是月娘先站起来,说:“走吧,暗河危险重重,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谢枝点点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