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究的事,江上影与江在洲私底下同离王说过,离王十分恼怒,当即便下令要严查军中的每一位守将。
不查还不怎么,这一查便查出许多身份不明之人,严刑逼问之下,大多是来自京都中位高权重的勋贵侯爵。
“此前圣上不许父亲掌管漠北军营,后面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一来二去漠北军营的管理权不免混乱,那些人应当就是趁此机会混进来的。”江在洲沉声道。
离王冷哼一声,浓眉之下锐利的鹰眸幽深难测,他道:“在漠北待久了,那些人就以为本王只是个会舞刀弄枪,人人可欺的莽夫,竟敢将主意打到本王头上。”
冷厉的盔甲咯吱作响,离王边走边道:“在洲,军营暂且交由你管理,本王去趟京都。”
路过江上影身边时,离王脚步略停,他伸手拍了拍江上影的肩道:“这件事是谢枝受委屈了,你这些日子就好好陪陪她,凡事让着她点儿……我就不去看她了,不过你带句话给她,就说父亲会替她出气的。”
江上影:“谢枝听到此话必然会十分开心。只是……谢枝不想让岳父岳母担忧,还望父亲不要向他们提起此事。”
离王应承下来。
他曾为人子也当人父,自是能理解谢枝的做法,只是为人父母,儿女的事又怎能不关心?
目送离王策马离开,江上影和江在洲一同转身回营,两人边走边谈事,才刚走回主帐,一名士卒便紧跟着进来急禀。
“世子,二公子,早先抓到的那群杀手……都死了。”
两人皆惊,彼此对视一眼。
江在洲问:“如何死的?”
士卒犹豫地答:“不,不知,今晨还好好的,不知为何下午一看,人竟全死了。”
“怎会如此?”江在洲道:“快带我去看看。”
“是。”
此事蹊跷,张究的事方过,杀手就被灭口,到底是谁竟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漠北军营暗下杀手?
他脑中忽而一闪,心中暗道不妙,刚要开口与江上影说,却只见江上影早已跑出门外,只余一道转瞬即逝的背影。
谢枝!
江上影一路狂奔,临到屋前他仍在祈祷,直到他推开门——屋中的摆设一如他不久前离开的那样,连他今晨专门从五里之外采来的桂花都仍旧好好地摆放在窗前,花枝上甚至还沾着几滴水,花香飘散四溢,沁人心脾。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急促的心跳声,他来不及去看那滴水的桂花,匆匆寻遍整间屋子,床上,浴房……甚至是放置衣物的柜子他都一一翻了个遍,最后屋里被他翻的乱七八糟,却丝毫不见谢枝踪迹。
……谢枝……不见了……
江在洲还未踏进门内,就见江上影脸色黑沉地走出来。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又瞧见江上影皱巴巴的衣衫,便知谢枝是出事了。
他心下一沉,忙跟上江上影,“阿影……”
“去牢房。”江上影道。
——
这是……香火味?
还有……诵经声?
谢枝幽幽转醒,入目便是一个端端正正,巨大的‘禅’字。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方感受到肩颈处有股酸痛,是了,她在屋里找瓶子放桂花时被人从后面偷袭打晕了。
谢枝下床边揉着肩颈边打量这屋里的装饰,蒲团,金雕佛像,木鱼,佛经……
这应当是座寺庙中的禅房。
只是这贼人掳她至此,竟也没给她上个麻绳绑住吗?都不怕她跑了?
她走到门边,突然用力拉了下门,意料之中的没拉开。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她拉动时,还能听到那铜锁撞到门板上的声响。
她又往那唯一的窗户走去,同样的,窗户推不开,并且凑近看还能看到那钉在窗户上的木板。
果然,她就知道这贼人不会这么好心。
谢枝走回床上躺着,睁着眼睛等待那贼人露面,可谁知,她一直等到睡着了,那人都没有现身。
第二日,谢枝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时,屋门仍旧是锁着的,只是桌上竟多了壶水和几个冷硬的粗面馒头。
她惊喜地跑到门口拉门,发现门依旧是紧紧锁着。
大失所望之际,谢枝盘腿坐在蒲团上发呆,没过片刻,腹中幽幽作响。
从昨日起,她除了早上那碗桂花粥便再没吃过其他东西了,如今面对空空作响的肚子,她也就只能勉强就水啃下那冷硬的馒头。
吃完,她又坐了许久,直到光线逐渐昏暗,也曾一直没有人来。她啃完了午时剩下的一个馒头,而后摩拳擦掌,下一秒便对着那扇门狂拍,边拍边喊“有没有人?来人啊?救命啊?”
从前面的呼救到后面嗓子干疼的只拍门,人没给她拍来,门也没被她拍出个好歹,反倒是她自己给自己累够呛。
气得她狠踢了一脚门,最后苦哈哈地捂着脚爬到床上。
躺在床上时,她略略思量,昨日桌上还没有馒头和水,那他是何时进来将吃食放进来的?
定是他趁着自己睡着了,便悄无声息地潜入。那她今夜就不睡了,她定要一睹那贼人真容!
谢枝翻身坐好,睁着眼死死盯着那扇门。
夜半子时,一股淡淡的白烟从户牗飘入。谢枝丝毫未觉,只忽然觉得脑袋昏沉,眼前晕眩,不多时,她便闭眼昏睡过去。
门锁被人解开,那人步履轻缓地迈入门内,手上端着一壶水和几个馒头。
将东西置放在桌上,那人要出门之际瞥了一眼床上瘫倒的女子,冷冷嗤笑一声。
第三日,仍旧是如此,桌上照常是三四个馒头和一壶水。
今日她懒得拍门,便拿起桌上的佛经来读着消遣。
‘为利杀众生,以财网诸肉。二俱得杀业,死堕叫唤狱……’
第四日,桌上重新放了馒头和水,依旧没人出现。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直到十日过去,第十一日的清晨,终于有人推开了门。
谢枝从锁眼转动的那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那将要被推开的门。
缓缓的,伴随着木门的轻微摩擦声,有人迈步走了进来,伴随着视野的逐步扩大,谢枝渐渐看清了来人模样——
卫岚!?
谢枝脑中空白了一瞬,目光怔愣地跟随卫岚移动到她面前才逐渐恢复清明。
她不是和贺玉之一起落入山崖了?按时间算,此刻他俩应当还没获救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而且不仅卫岚的出现很蹊跷,更为蹊跷的是……卫岚好像变了许多。
眼前之人与之前似乎大不一样,不仅眉眼锐利许多,连活泼的性子都沉淀不少,此刻站在她面前,竟叫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读了这几日书,读的如何了?”先是未卫岚开了口,语气不同往日同她的亲昵,反倒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质问。
“你……是你打晕我将我掳来此处?”眼前之人变化颇大,她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卫岚不答,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而走到桌案上拾起那本被她翻开的经书,“你既已读过,那应当会猜到我为何要掳你来此?”
谢枝静思片刻,答道:“不知。”
卫岚艳丽的眉眼带上几丝不悦,但又很快隐去,她随意将经书丢下,直视谢枝道:“你本该是已死之人,如何复生的本……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江上影该死。”
她怎会知道?
难不成?
谢枝回想从见到卫岚的这短短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卫岚……也重生了?
她迅速想到,那是不是贺玉之也重生了?
书中写到,贺玉之和卫岚在洛川谷围杀叛贼江上影后,便携手登上帝后之位,执掌大衍皇权五十余年。
重生后的卫岚和贺玉之知道江上影未来会是心腹大患,将来必定会阻挡他们的路,所以他们必须杀了他。更何况如今还是同样重生了的江上影……
既如此说……
“那日我们驾车前往漠北军营途中截路的杀手是你们派来的?”
“是。”卫岚很干脆地承认了,她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依旧是那副身居高位般无情的模样,“江上影会叛国你难道不知?曾经是本宫还未醒,如今本宫既已重生,便不会再容许这样的毒瘤深植于大衍。”
“玉之与本宫都是同样的想法,江上影比我们先醒来,如他那般心机深沉的乱臣贼子必然早已谋划好一切。若非太迟,我们也不会找上你。”
“我?”谢枝道:“卫……皇后娘娘前脚刚要杀我,后脚又有求于我。暂且不论那群杀手,光是这十日幽禁,皇后娘娘是否有些强人所难?”
“这十日便是给你好好在这里领会这些经书。”卫岚道:“你明知江上影是蠹国害民的奸贼却仍旧助纣为虐,若不是念在你曾救过本宫一命的份上,早在漠北军营你便已经身首异处。”
“……”
谢枝深吸一口气,道:“我上一世只活了十七年,皇后娘娘却是完完整整地经历了这个国家的衰败兴亡,那你也该知道如今的大衍是怎样的分崩离析,您觉得,凭我一张嘴,一副将死之身,能救国救民吗?更何况,皇后娘娘高瞻远瞩,可曾瞧见大衍的蛀虫在一丝一丝拔除?”
“你口中的奸贼江上影却是在围猎之时带人围堵了呼延裕及其部下,并活捉了偷入大衍的胡人。若他仍是你口中那个起兵造反的江上影,自他重生那日起他便可谋划带兵攻入京都,最多十日,他便能攻下大衍都城。可是他并未,反倒自愿困在京都为大衍拔除毒瘤。”
“谁知他安的什么心思?”卫岚冷声道:“江上影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痛改前非,那他在西北的私兵可仍未遣散。”
“乱臣贼子始终是乱臣贼子,并非是重活一世就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