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仰头看了江上影许久,一语未发,继而转头去解方才错系的死结。
江上影眸光微动,细细碎碎的,日头逐渐西斜,愈发昏黄的夕阳厚重地倒映在江上影破碎的眼眸中。
是他说的话让她不开心了吗?
话中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愿让他替她梳发……还是……那一句‘夫君’?
他几次张口欲问,却又怕自己是自取其辱。半晌过后,那绝情的背影让他愈发觉得心中郁闷,他往前伸手,动作却又忽然停滞在半空,直到手臂酸软,无人回首握住他,他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手。
罢了……
明明心上人只离自己一尺,却更似咫尺天涯。
两厢沉默中,倏尔长风悠悠吹过,让他恍然惊醒。
耳边消弭了许久的周遭的喧嚣逐渐响起,刹那间让他意识到,他是若如何被迫将自己裸露在这天地。让无数的花草树木欣赏他若落水狗一般的困窘。
他匆匆垂眸妄想在这偌大广阔的天地中遮掩自己的狼狈。
却没注意到谢枝已然红透了的耳尖。
指尖和绳结纠缠了许久,死结仍旧是原来的死结,可谢枝的心却比这死结还乱。
滴答滴答……
夏末的雨水带着凉意,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人的皮肤上时,禁不住让人冷得倏然一抖。
额发被打湿时,谢枝才听到江上影叫她。
“下雨了,先回去吧。”
许是雨势越发大了,连江上影说话都带着一股雨水潮湿的沉重感。
让人一听,却是觉得心头发闷。
江上影唤来了一名士兵,叫他将谢枝的马牵回去。然后让谢枝上了他那匹通体纯黑的马,接着,他也翻身上马。
后背贴上一道热源时,谢枝扶住马鞍的手微颤。
贝齿轻咬红唇,反复在心中打好措词,鼓足勇气将要开口时,身下的马匹忽而奔驰起来,走神的谢枝被吓了一跳,随即腰腹被一只大掌及时扶住。
江上影语气听不出情绪,“坐稳些。”
几滴雨落在谢枝脖间,谢枝凉的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胯下的马跑得比方才还快了些。
跑马场离营帐驻扎处不远,更何况江上影策马策得飞快,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屋前。
一进屋,雨势突然变大。
两人各自去关了门窗,又换了干的衣裳,没事做后,便只能无言相对而坐。
许是这沉默太令人窒息,没一会儿江上影便起身不知从哪找了个干净的长帕,拖了个椅子到谢枝后面,默默为她擦拭微湿的长发。
谢枝揪紧了手中的袖子,她刚开口:“我……”
就听江上影倏然打断她,“你刚刚吹了风又淋了雨,过会儿我让人送来晚饭和祛寒的汤药,服下了就早些睡。”
说罢,他放下手中帕子,起身推门离开了。
谢枝追着出去,却只能看见一个在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背影。
“……”
她今日做错了什么吗?
晚些时候,有人送来了晚饭和汤药。谢枝守着晚饭好一会儿,也不见江上影回来。还是送饭来的侍卫见她迟迟不动筷还频频往外探头,才开口劝道:“二公子许是有事在忙,夫人先吃吧。”
也是,军营里事务多,以前爹爹他们就时常忙得没时间同她一起用饭,更何况是管理这么大漠北军营。
只有自己面对着孤灯残影吃饭,谢枝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了。
喝了汤药后,谢枝又点灯看了好一会儿书,外面雨也仍旧下着,屋内灯影摇摇晃晃,将字也照的歪歪扭扭。
心思不在书上,过了许久都不曾翻过一页。
等睡意上涌时,谢枝又望了紧闭的屋门一眼,见实在是没有任何要被推开的迹象。她才打着哈欠兀自爬上了床。
江在洲默默地听着侍卫事无巨细地向江上影汇报谢枝已睡下的消息。等侍卫走远,他才走过去拿走江上影手中又举起的酒壶。
“和谢枝吵架了?”他皱眉将酒壶拿远,“知不知道你才刚刚身负重伤,不能饮酒。”
不久前江上影一身湿透了的推开了他的门,手里还拿着好几壶同他一样淋湿的酒。
门口的守卫说是二公子才刚带着夫人回来,没一会儿又独自骑马出去了,回来时手里就拿着酒了。
江在洲头疼地挥退送半醉的江上影回来门口守卫,一直到那侍卫来给江上影汇报谢枝的情况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为什么借酒消愁。
酒过愁肠,却浇不灭那满腹的失意落寞。
江上影酒量好,即使饮了许多酒脑中仍是十分清明。
听见兄长的训斥,他一句也未曾反驳,只是自嘲一笑,“她又不在乎。”
“……”
那就是真吵架了。
江在洲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弟弟是做了什么天愤人怨的事,竟然会惹得谢枝同他吵起来。
毕竟谢枝是那样软的性子。
“吵架了就去把话说开,来我这里饮酒做甚。”江在洲拉人起来,“我瞧着谢枝也不是什么不冷静的性子,你同她好好说,她还能故意寻你的错处不理你不成?”
江上影被拉得起身,临到门前却又转身去拿自己的酒壶。江在洲阻拦不及,竟又让这小子一饮而尽。
江在洲拿着空空的酒壶无语凝噎。
江上影饮完了最后一壶酒,跌跌撞撞地又往回走,跌坐在椅子上。
“兄长……”江上影靠着椅背,头往后仰,一手捂住眼睛,哑声道:“谢枝不是真心嫁我,她有喜欢的人,那人会替她梳发,会为她做吃的……”
江在洲皱眉。
也许是酒意蒙蒙上头,他才有勇气去面对这件事,面对这个事实。
他喉结滚动,轻声道:“在谢枝心中,我与他,犹如尘埃与星辰,处处皆不可比。”
上了床睡意却一下子都没了。
谢枝翻来覆去,数了几百只羊后还是睡不着。
她猛地坐起,静静地看着身侧那泛凉的枕头,少顷,她掀开被子下床。随便套了双靴子就推门出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雨不知何时在谢枝没注意的时候就停了。雨后的夜晚天幕比平常都漆黑不少,渐渐的,竟缓缓爬上了几颗星星。
谢枝缩了缩肩膀,裸露的脖子上泛起星星点点的鸡皮疙瘩。
出来时没想太多,竟忘记带一件外衫了。
这么一会儿,她早就走出了好大一段。
想也不想,谢枝就默默否决了回去披件外衫的决定。
白日里,江上影知道她有轻微路痴的毛病,特意带她走了好几遍军营,还带她认了个别人的营帐。
如今也还没过十二个时辰,她还是记得路的。便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去。
漠北军营大,营帐与营帐之间也相隔甚远。因着当初谢枝说要远离校场的要求,江上影和她住的屋子就坐落在军营的最边角。而她要去的江在洲的营帐则是在军营的正中偏西。可谓是大半个对角线,距离也是十分远。
谢枝走着走着觉得这军营内简直静的吓人。
但其实夜里巡营的守卫不算少,只不过谢枝走的巧,竟一次也没遇上。
下了雨,路走起来便十分泥泞,而这泥路走起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它会放大每一个人脚步声。
所以在那脚步声接近自己时,谢枝几乎是瞬间躲开了。
好巧不巧,她跌进了一个死角,迎面就是那看不清脸的人,唯独他身上那身锃亮的盔甲让谢枝清楚地知道他是漠北军中的将士。
“营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娇软的姑娘?”那人狞笑着朝谢枝逼近,“是来给爷解闷吗?躲什么啊,来爷怀中,爷会好好疼你的。”
谢枝往后退。
恰好此时火光一闪,双方均看清了对方的脸。熟悉的令人恐惧的面孔从心底清尘显像,瞬间,谢枝瞳孔骤缩,立马要放声大喊。
却又被那人迅速地捂住嘴,砰得一下将她按在泥地里。
巡营的人闻声停住脚步,转身朝这边走来,“是谁在那儿?”
谢枝呜呜挣扎。
那人眸中似是兴奋又似是癫狂地用另一只手掐住谢枝的脖颈,力道之大,让谢枝的挣扎都弱了许多。
那人压住自喉中涌上的粗重喘息,而后平静地朗声回应道,“刘哥,是我,张究。”
两人似乎是认识,巡营的人停下:“你在那儿干嘛?”
张究语气故作羞愧地答道:“害,这不是摔了一跤嘛,你别过来了,忒丢人了。”
被叫做刘哥的人哈哈笑了两声,打趣道:“都叫你别总是去春风阁了,看吧,路都走不稳当。”他转身边走边道:“不严重的话明日可别误了操练的时辰。”
“欸!”
巡营的人走远了,张究才低头看被自己压在地上的女子。
他有把握力道,能叫人不至于窒息死亡却也无力挣扎。
所以,在放开手的时候,谢枝也只是因为缺氧而头脑昏沉全身无力,并未直接晕过去。
“我是不是见过你?”张究嘴角扯了个笑,眸中是让人作呕的欲望,“听说江二公子带了他的夫人进军营,你不会就是那位夫人吧?”
“……”
谢枝被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惶恐不安地瞪着张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