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旧在下。
江上影抱着人进门,步伐极快,身后撑伞的小厮不得不提快脚步才能跟上。
等到廊下时,小厮身上早已湿了大半。
“去把明涣找来。”江上影踢门而入,头也不回地对小厮道:“跟他说,我花那么多钱请他来,不是来让他悠闲养老的。”
小厮战战兢兢地颔首:“是。”
将人小心地放在榻上,因为谢枝身上也湿了大半,没一会儿,便把床上的被褥都沾湿了。
没多想,江上影利落地扒掉了谢枝身上的湿衣,摸了摸发现里衣没有湿到后,便留下了。
手一拉,新的暖和的被褥就盖在了谢枝身上。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江上影才转头潦草地给自己换了一套干的衣裳。
从屏风后出来时,恰好明涣也来了,正坐在床边给谢枝诊脉。
“如何了?”江上影问。
明涣回答:“淋了雨,又心绪大动,难免有些急火攻心而致晕厥……”
边说,目光边偷偷往谢枝的左胸口看。
他还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刺穿心脏的情况下还能活过来呢。
明涣想了半晌想不通,便不想了。
罢了,总之江上影请他来雪庐做谢枝的专职医师,到时有的是时间让他好好探查一番。
他又道:“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谢姑娘的体弱之症,那才是大问题。”
江上影问:“平常人的体弱一般是娘胎里带来的,可谢枝的却是中途才有,这也不能治吗?”
明涣从床边走到桌案边坐下,闻言头一抬,忽然问道:“蔡礼有给她看过吗?”
江上影:“嗯,看过,说是没办法治。”
明涣低头提笔写药方,道:“那就没法子了,我和蔡礼师出同门,所学的都差不多,若是他都治不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江上影眉头微皱,走到床边坐下,抬手虚虚地描摹她的眉眼。
才二十岁……
只剩三年了。
明涣写完方子抬头,见江上影那般失神的模样,微愣了下,转而道:“不过听闻心情的好坏有时也会影响身体的康健,若是可以,江小公子可以试着让谢姑娘开心一点。”
江上影看他。
明涣道:“谢姑娘几月前受了致命的重伤都能挺过来,这次说不定也可以。江小公子可以不必太过忧虑,有道是福祸相依,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上影并不觉得这二者有什么联系。
谢枝能在那次活过来是因为她也和他一样恰巧重生了,可这活不过二十的命数是本来就有,它也会因为重生而改变吗?
可要是如此,谢枝的身体怎么还会一直在变差?
夜更深时,雨停了。
小厮敲门端来了熬好的汤药。
江上影试了口药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给谢枝喂进去。
“也不知道这么苦你能不能适应?”江上影喂一次就伸手擦一次流出的药汁,“雪庐里也没有蜜饯,等明日卖糖糕的店铺开门了,我再去买一些。”
他轻声道:“到那时,喝药也不会这么苦了。”
谢枝仍旧昏迷着。
江上影整夜地守着,等到天色微明时,谢枝的烧退了,他才收拾收拾出了门。
——
天才擦亮,京都城还浸在梦中。
连带着城墙上轮岗的守卫也被这安静的氛围给弄得昏昏欲睡,没走几下就哈欠连天,一切都倦怠得不行。
此时,有一头戴帷帽的女子悄悄接近了城门口。
“公主,你不能去。”侍女急切地拦道:“圣上都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私自去找太子殿下。”
长宁道:“太子可是圣上的亲儿子,圣上不派人去找就算了,竟也不让我们去找,这是什么道理?而且失踪的又不止太子一人,还有卫岚呢。”
她绕过侍女,边走边说:“这么些日子了,也没什么消息,他们不急我都要急死了。”
侍女追着说:“可是王爷都说了,要您在京都城不要随意违背圣上的话……”
长宁止住脚步。
侍女面上有些害怕,却还是继续大着胆子说道:“那时在猎场发生了这么些事,王爷那边定也是火烧眉毛,若是再惹圣上的不快,到时怕是齐州那边也不好受。”
长宁咬着唇,“可是卫岚是我在京都最好的朋友……”
那日她因病晚去了些,没想到等她找到宣帝他们回到营地时,才得知卫岚和贺玉之一同失踪了。
她当即就表明自己可以去找人,谁知宣帝却突然下令谁也不能去找。
虽说宣帝这命令下得不明不白,可席间众人却也不敢反驳,连女儿失踪的卫相也是沉默不语。
从猎场回来后,她便一直明里暗里地派人去找,可这么些日子了,除了越等越心焦外,什么消息也没传回来。
是以,她今日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这才打算趁着清晨轮岗之际,偷偷溜出去的。
但是,侍女说的也没错。
在猎场被俘的胡人透露出边塞二十四部打算自南边攻陷大衍,而在南方就有能和他们接应的人。
那一句话影响作用极大,几乎所有在南方有名有地位的人都被宣帝纳入了怀疑的范畴中,连她父亲这几日也给她寄了书信,要她好好待在京都不要惹事。
南方已经很乱了,她不能再给父亲添乱了。
长宁转头对侍女说:“你去找江上影,跟他说我欠他一个人情,让他派他的人去暗地里寻找太子和卫岚。”
知道江上影有暗线还是因为卫岚的缘故,但是她以往从未看得上这风流的纨绔子弟,和江上影的交情也不深。
希望这次江上影看在卫岚的面上能帮她这个忙。
长宁忽而又想到。
江上影爱慕卫岚已久,说不定他早就派人去找了呢。
可江上影已经和那什么校尉家的女儿定了亲,他此时还喜欢卫岚吗……
长宁一路沉思着走回府。
走着走着,不小心撞上了人。
这一下,许是因为那旁边撑着的人撑的不太稳,她竟一下就把那人撞到了地上。
噔的一声,那人倒在地上,额头直直地磕到地上的青石板路面,听着那声,长宁都觉得疼。
“不好意思,他没事吧?”长宁帮忙扶起那人,这一伸手,才发现这人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
等一抬头,发现这人又是如此的面熟。
“他……是温时良?”
小厮扶好人见温时良还昏迷着,额头却磕出了个红印子,有些迟疑道:“大约是没事吧。”又听长宁一问,稍稍愣了一下,才点头:“姑娘认得我家公子?”
温时良舍身救宣帝那次在整个朝廷中是出了名的,更何况她当日还亲眼见着了。
那般的奋不顾身,忠心护主,让她印象颇深。
长宁点了个头,问:“他怎么了?”
小厮不认识长宁,不知道她的身份,便也没什么顾虑地回答:“我也不大清楚,昨日公子出门没带上我,可在半夜时有人来找我叫我去寻回公子。”
“又巧不巧昨夜忽然闭了街市,不许人出来,所以天将明时,我才出门去苍梧楼寻他,谁知却见公子独自一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小厮暗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竟打晕了公子让他在楼外淋了一整夜的雨……”
长宁皱了皱眉,“我记着他还受着伤吧,你带他去瞧大夫了吗?”
小厮说:“这个时辰,哪有医馆开门啊。”
温时良垂下的头上,额上正中磕出一道浅红口子,破了皮,此刻正往外渗血,配上那惨白无色的脸,真的是凄惨极了。
长宁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去我府上吧,我府中恰好有大夫,刚好也能为温公子诊治一番。”
能在府中养大夫的绝不是普通人家,小厮这才隐隐察觉到长宁的身份。
他有些迟疑。
太傅曾经吩咐过他,让他看着点温时良,不能让他和朝中某些权贵牵扯上关系。他猜不透长宁的身份,是以不禁有些踌躇。
还以为是小厮怕被骗,长宁道:“你放心,我可是公主,金口玉言,骗不了你的。”
“况且这温时良我看着也很顺眼,我不会害他的。”
既然是公主的话,小厮更加犹豫了。
长宁不耐道:“你再犹豫下去,他就要死了。”
小厮一转头,果真见温时良的唇色都开始泛白,脸色也仿佛比刚才还差上几分。
他不再犹豫了,“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