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原路返回时发现营地周围多了不少守卫。
大概是宣帝已经回来了。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谢枝没走原来的路,从猎场旁边绕了好大一段,途中,她发现不止原来的岗哨点守卫增加了,连谢昭给她的原来没有守卫的入口也全都安排了守卫。
啧,看来只能绕去围猎场了。
深夜的树林并不好走,谢枝看不清路,时不时脚下便要被绊一下,等她跌跌撞撞从最初的入口绕到猎场时,整个人早已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了。
谢枝伸手扒拉了一下被树枝勾乱的头发,满意地想,正好,这副模样才能装得更像被追杀回来。
也许是方才出猎归来,这猎场上一个人都没有,静的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谢枝按住自己怦怦跳动的心口,疑神疑鬼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怎么总感觉有别人的脚步声呢?
咔哒。
谢枝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迅速且小心地往旁边一躲。
她在树后慢慢蹲下,小心地探头朝方才出声的地方望去,只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在树后躲着,那人侧身藏在树后,手里拿着弓箭,一手拉弦搭箭,一手扶着弓,他目光朝着前方凝望,神情十分专注。
谢枝认真观察着此人,恰好风一吹,天空中的阴云被吹散,月光从云中倾洒下来,稍稍往那人的脸上滑过一瞬。
她神情微愣。
呼延裕?
他在这里做什么?
莫不是与阿兄有关?
谢枝呼吸微微停滞了一下。
她紧张地顺着呼延裕的视线看去,停顿在前方某个人影时,谢枝一怔。
江上影?
谢枝有些惊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和卫岚他们一起失踪吗?
本该失踪的江上影此时正和和一道人影一同站着,他们似乎在聊着什么,突然江上影捏住那人的脖颈,一把将人甩到了旁边的树上。
谢枝隔得远,但几乎都能听见那猛烈的撞击声。
来不及思索江上影在和人因什么而起争执,谢枝转过视线一看,发现呼延裕已经抬起弓箭了,而那模样,就是瞄准了他前方的江上影。
谢枝不敢猜测呼延裕射箭的准头是否好,在呼延裕将弓箭拉到最大的那一瞬,她大喊道:“江上影,小心!”
寂静的夜晚就算是风吹草动的声音也会让人注意,何况谢枝这般放声大喊。
在她声音一出的刹那,呼延裕和江上影同时朝谢枝这边看来,而呼延裕见杀江上影不成,几乎是立刻更改目标,将弓箭瞄准了谢枝。
唰——
“谢枝——!”
长箭的破空声和江上影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一同响起。
谢枝瞳孔一瞬间放大,理智告诉她快点蹲下躲开,可她的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只能僵直地伫立着。
噗嗤!
长箭没入了谢枝体内,谢枝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最后瘫软着倒下了。
“谢枝!”
江上影几乎是冲着跑过来,可依旧追赶不上飞箭的速度,眼睁睁地看着长箭插在谢枝的身体上,江上影那一刹那心跳都停住了,他目眦欲裂,嘶声呐喊着。
他跑过来,颤抖地抱起谢枝,手一摸,就是湿乎乎粘腻的一片,都是血。
他想把谢枝抱起来,却抖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放,黑暗中他看不清谢枝的伤势,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弄疼了她。
“谢枝,谢生生,你不要睡……”听不见谢枝的回答,江上影就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叫她,“生生……生生,是不是很疼?你再忍忍,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江上影抱着谢枝站起来,看着眼前大片的森林,神情却茫然了一瞬。
该往哪儿走?
幸好此时庚时走了过来,他道:“主子,呼延裕跑了……”
江上影迅速打断了他:“别管他,先回去,回去找大夫。”
庚时察觉江上影的情绪不对,他上前了一些看了下谢枝的伤,“应当是刚才呼延裕被谢姑娘吓到,所以箭头偏了些,谢姑娘这箭才没中要害。主子放心,谢姑娘只是昏迷了……”
听见这么说,江上影的神情也没减少一丝担忧,只是道:“先回去。”
庚时:“是。”
这一夜,慌乱得很。
先是宣帝被送回营地又发生了刺杀,而温时良及时察觉替宣帝挡了一剑。后是谢枝为了救江上影被呼延裕射杀。
这夜不仅是卫岚和贺玉之二人失踪,而且温时良和谢枝也均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更重要的是,婉妃被失火烧死了。
宣帝回到营帐时,大火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进去火场内,只有三具烧的焦黑的尸体。
如谢枝所预想的那样,宣帝以为是胡人放的火。
而宣帝因为婉妃的死,十分气愤,一气之下要将所有抓捕的胡人凌迟。
幸亏卫相及时拦了下来,因为眼前的胡人尚还有价值,不能随便射杀。
左右如何都做不了宣帝想起自己最初的打算,在众人各自忐忑下,他突然要问谢家的责,因为猎场混入了胡人,而谢家又是专门负责猎场的守卫。
这一下,江上影心里门儿清,几乎是宣帝明摆着要找谢家的麻烦。
毕竟他只字不提自己安排了杀手这件事,所以,无论有没有胡人的出现,宣帝都是要给谢家定罪。
不过,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于是他同宣帝坦言,这其实是他和谢昭的计谋,目的是为了抓住隐藏在守卫之中的胡人的间谍——何阳。
先斩后奏,本来宣帝是要大怒的,可偏偏那何阳被审问出了不得了的事,所以最后这件事被定为谢家和江上影将功折罪,不赏也不罚。
由于受了胡人袭击,此次围猎提前结束了。
谢昭等在院中,看着江上影从房内出来,他晃了晃手里的酒,道:“聊聊?”
二人坐在房顶,中间放着好几坛开了盖的酒坛,浓浓的酒香散在四周,把两人熏的像是酒鬼。
实际上,两人甚至都没喝完一坛。
“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同意把谢枝嫁给你么?”谢昭道。
江上影望着远处京都夜市的灯火,道:“因为你们觉得我和谢枝不是良配。”
谢昭哼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江上影没什么表情,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
谢昭才不在意江上影听到会不会不开心呢,他只管说。不过,后面他没再挖苦江上影,反而说道:“谢家人丁稀薄,接连几代都只有一个孩子出世,生生就像是上天赐给我们谢家的礼物一般。”
“她小的时候,很乖,长的又很可爱,像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谁见了都喜欢。”想起儿时的谢枝,谢昭不禁眼里浮现了些许笑意,“她小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却总跟着我屁股后面叫‘阿兄’。那时军营里女孩子不多,她一个玩伴都没有,若是我出去训练,她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家中。当时她总是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我,我一回来,她就把板凳收起来,甜甜地说一句‘阿兄,你回来啦。’。”
说着说着,谢昭忽然顿了一下,仰头饮了口酒,才道:“可在她三岁那年,家里来了个僧人,那僧人一见生生就说她活不过二十岁。”谢昭凉凉的‘呵’了一声,“明明是个江湖骗子,可生生的身体却从那个时候开始垮。”
江上影眉头微皱。
二十岁。
“她的身体,治不好么?”
“这么多年,我们从边关到京都一直在寻医,可没一个能治得好。”谢昭神情寂寥,酒一口接着一口地饮,“十几年的时间,虽说生生的身体很弱,但也只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一些。可偏偏那次,生生被军营里的那群小孩哄骗出去,被强按在冷水中泡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自己找了回来。”
“那一次生生几乎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的高烧昏迷,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药也喝不下去,才几天的时间,人就瘦了一大圈。”坛中的酒没了,谢昭不耐地放下,刚想继续拿一坛,却被江上影制止。
他啧了一声,作罢。
“后来呢?”江上影问道。
被按在水里……这件事莫名让他觉得熟悉。
没了酒,谢昭讲故事的语气也不大好,像是烦躁中夹杂着一丝悲伤。
“后来,生生的病好了,可药却再也不能停。每日又黑又苦的汤药定时三次送去,比吃饭都要准时。”谢昭道:“而那段时日又临近过冬,边关时不时有胡人骚扰,军营里总是忙得不行,我们便没时间时刻注意她。等到闲下来后,我去看她,发现她房中那盆兰花都要被她浇死了。”
江上影眸光微动,哑声道:“她把药都倒了。”
谢昭淡笑一声,道:“没人会受得了日复一日的重病缠身。”
“知道她不喝药之后,我们也没戳穿她,硬逼着她喝。只不过,我和爹娘都不约而同辞了军营里大部分职务,留在家中陪着她。后来,渐渐的,兰花盆里的倒的药少了,兰花也活了过来。”
“其实我们都自私得很,明知道生生存了死志却还是要强硬地想要留下她。其实她大可以抛下一切赴死,但偏偏她心太软了,总是会主动妥协。”
江上影接道:“她的确心软。”
正是因为谢枝总是心软,她才会一次次地对他妥协,任由他指使。也正是因为心软,她才会替他受了这一箭。
洗净一身的酒气,换了一身衣服后,江上影才去看谢枝。
谢枝脸色苍白地静静地躺在床上。
江上影走到床边坐下,他伸手,指尖缓慢地滑过谢枝的禁闭的眼,秀气的鼻,以及毫无血色的唇。
幸而当时呼延裕因为惊慌射偏了,这一箭才没射中谢枝的要害,而是肩头。
谢枝的左肩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江上影的目光掠过时还隐隐有着点余悸未消的心颤。
他看了昏睡中的谢枝半晌,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串佛珠,黑亮的檀木佛珠在他手中垂下,赫然是当初谢枝被抢走的那一串佛珠。
轻轻地将谢枝的手从被中拿出来,江上影神色认真地将佛珠套在谢枝手腕上,一环缠绕一环,等缠完最后一道后,江上影在谢枝眉间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眸色温柔如水,握着谢枝手腕的手也极轻极柔,明明语气极轻,却好似含了万顷的重量:“我的生生,要长命百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