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温时良忽然惊醒。
他习惯性往床上一探,发现谢枝竟又起了热,他连忙起身,从门口的桶中舀一盆冷水,蹲在谢枝榻边,拿着湿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替她降温。
怕觉得不够,温时良又拿起自己的被褥裹在谢枝身上。
忙活到了接近天明,谢枝的烧才渐渐退下。温时良也疲倦地趴在她榻边睡着。
谢枝醒来时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身上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压得她喘不过气,谢枝正要抬手把棉被推开一点,却发现她的手被人抓着,一看,才注意到床边合眼入睡的温时良。
发烧并不会让人失忆,谢枝还记得,昨夜是温时良带自己回来的。
她不欲吵醒他,于是就着这被泰山压顶的姿势继续躺着。
没过多久,温时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谢枝转头看去,恰好对上温时良刚刚睁开的略微迷茫的眼神,但随即,那股迷茫散去,染上了惊喜和激动。
“谢枝,你醒了!”
烧了一夜的喉咙十分干涩,谢枝道:“温时良,我想喝水。”
“好,我这就去给你倒水。”温时良忙起身,却不防蜷缩了一夜的腿发麻,他脚下一软竟是差点要往地上跌倒,温时良慌忙扶上旁边的椅子,在谢枝略带担忧的眼神中回了她安抚性的一笑,然后跌跌撞撞地去给谢枝倒水了。
等温时良倒完水回来,发现谢枝已经坐起了身,正在用她唯一完好的右手拆包扎的麻布。
“你在做什么?”温时良慌忙阻止她。
谢枝继续拆身上的布,说:“包的太严实了,我有些难受。”
温时良道:“你全身都受了伤,包严实点才好。”
谢枝已经拆下了从头顶缠到下巴的麻布,说:“都是小伤,涂点药就好了,不需要费这么多包扎伤口的布。”
谢枝一只手动得十分不灵便,她侧身,说:“温时良你帮我解一下后面这个结。”
“不行。”温时良拒绝道:“伤口揭开会不利于恢复的。”
谢枝转头看他,眼神带着请求:“我就只解这一个了,你帮帮我,这个太紧了,我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温时良终是妥协了,他放下水,伸手替谢枝解那个结,谁知才一解开,身上包裹的麻布瞬间就全散了,谢枝动作也快,几下就把麻布全扯下来,扔到床的最里边。
“不,不是,这怎么全散了啊?”麻布一散,谢枝身上的白色薄衣就露了出来,温时良忙转过身去。
陈安走进来,一瞥,发现自己昨晚好不容易裹好的蚕蛹脱了壳,他也不恼,说:“全部我就只用了一块布,你一解,它当然全散开了。”
温时良:“……”
谢枝扔了麻布,淡定地从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好,又伸手从床边拿过水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等喝完了,她才问:“陈大夫,我阿兄他们回来了没有?”
陈安刚从外面回来,他道:“大雨直到天明才歇,想必校尉大人他们正往这儿赶。”
昨夜军营里就有人递了消息过去,只是宣帝将人都留在了宫里,谢父他们迫于无奈,只能留在宫中一夜。
今天一天明,那边就传了消息说各位将军都离了宫。
此刻,应当是忙着往回赶吧。
毕竟,谢枝在谢家可是眼珠子一般的存在。
温时良又给谢枝倒了杯温水,谢枝拿过继续喝,足足喝了三杯水,谢枝才停下:“陈大夫,你能帮我去寻一套衣服吗?”
陈安点了点头,往外走。
但还没等掀帘呢,陈安就被外面的一股力道撞到地上,他抬头,人都没看清,就只觉得一阵凉风从他面前吹过。
“生生,你怎么样?”谢昭猛地把温时良挤开,一大个人蹲在谢枝面前,扶着谢枝的双肩问道。
“疼,阿兄……”谢昭的手碰到了她的左臂骨头断的地方,谢枝面色扭曲了一瞬,忙躲开谢昭的手。
“怎么了?伤到哪了?哪疼?”谢昭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脸上急切的神情越来越重,双手怕无意碰到谢枝的伤口,慌忙移开却都不知要往哪里摆。
谢枝右手隔开谢昭的手,吸了吸气,缓过了那阵疼,才说:“没事,就是左臂伤了一下。”
“哪是伤了一下,骨头都断了。”陈安凉凉地补充道。
“什么!”谢昭大声喊道:“怎么连骨头都断了?到底是谁干的,生生你同我说,我这就去……”
谢枝急忙摇头:“没谁,就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又恰好撞到了石头而已。”
“跌多大的跤能把头都跌破了,骨头都跌断了……”谢昭声音越来越大,却又舍不得对着谢枝吼,于是转过头对着温时良道:“是不是你,你把我妹妹拐跑了,还害的她受了伤?”
温时良没回答:“……”
谢枝见谢昭又要发作,于是头疼道:“阿兄,不是他。”
“你还要护着他?”谢昭先入为主,他本来就对温时良没什么好印象。
“阿兄,真不是,这次还是温时良帮了我。”谢枝转移话题道:“阿兄,爹爹娘亲呢?”
谢昭朝着温时良冷哼一声,说:“昨天宫里抓到的那个下毒的人半夜死了,今晨才被发现,爹娘走的迟,被扣在皇宫出不来。”
幸亏昨日卫平野说他妹妹受了伤,要去府里看他妹妹,他闲来无事跟了一趟,才没被扣在宫中。
不过,他一整夜待在丞相府,便也错过了通知谢父谢母的士兵,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得了消息,赶紧往回赶。
“也真是巧,丞相府那个卫岚也是受了伤,你也受了伤,都不知道是什么缘分……”
谢昭随口道。
谢枝却忽然提了声音,“阿兄,你说什么?抓到的人死了?”
谢昭被她吓得一激灵,“……是啊,怎么了?”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谢昭疑惑道。
一旁的陈安和温时良也被谢枝突如其来的激动搞得一头雾水。
不应该是这样的。
既然是在宫里被抓,那她们骑的马为什么还会突然发狂?
“阿兄!马匹死因查出来了吗?”谢枝的声音骤然加大。
“还没,都尉大人找了人,查出那些马死于中毒,于是都尉大人这几日都一直在派人严加看管马厩中出入的人,但一直并未发现任何疑点。”谢昭道:“问这个干嘛?”
不是,他们昨日骑的马才被下了毒,不可能一直没发现可疑的人,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个下毒的人他并不可疑。
药渣,突然发疯的马,她,阿兄,爹爹娘亲……
谢枝脑中骤然闪过什么,还有那天陆渡来找她时,那双紧盯着他们的眼睛!
不对,他们被骗了!
恐惧自心头蔓延,那句隔着木板传入耳中的话开始萦绕在她的脑中。
谢枝一把拉住谢昭,眼中是止不住的惊恐,她厉声道:“阿兄!快,快去抓人!”
“抓谁啊……”
“伙房里的瘸腿老兵!老胡!阿兄,他是个胡人!”
在场三人一听,震惊到瞪大了双眼。
谢昭大骇,“生生,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个胡人?”
谢枝心里焦急,如今被抓到人一死,真正的凶手就很好地隐藏了自己,而如今军营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说不定,那人已经在往外逃了。
“阿兄,是真的!我那天亲耳听到了他说胡语!”谢枝推着谢昭往外走,自己也急忙下床,顾不上身上是不是只穿了一件薄衣,“你快去,他说不定已经要逃了!”
谢枝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于大事上也不会乱来。谢昭见谢枝惊慌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妹妹并没有在说谎,于是把谢枝按回床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陈安,我去抓人,你照顾好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