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道闪电刺破黑夜,刹那间驱散黑暗,却又在下一瞬将狂风唤来。狂风裹挟着暴雨,将庭院里高耸的枝丫吹打得乱舞。
雨水自屋檐凶猛地滚下,唰唰唰,被狂风一吹,全都争前恐后地往开着窗的屋里进。
江上影站在窗边,潮湿的雨水将他的鬓发打湿,但他却毫无所觉一般,他静静望着窗外的黑夜,狭长的凤眸中好似蕴含了万般复杂的情绪。
良久,江上影扶着窗台的手微微收紧。
“庚时。”
低沉的声音在雨落声中响起,随即一个呼吸间,一名黑衣蒙脸的暗卫单膝跪地出现在江上影身后。
其中无声无息间,更让人能看出来这名暗卫武功卓绝。
“主子有何吩咐?”庚时恭敬道。
“……”江上影沉吟片刻,在庚时忍不住疑惑要再问之时,他终于启唇,语气似是带着不情愿:“你去北营自东十里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斜坡,去……寻一个人来。”
当时谢枝把卫岚推给了贺玉之,而她却随着马匹一起滚入斜坡。
江上影也不知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他本要顺着斜坡去寻她,但却停下了。
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做梦,梦中还是谢枝,和如今的谢枝不同,梦里的谢枝年岁稍大一些,人也更加开朗。在那梦中,他每日跟着谢枝一起,日日复夜夜,江上影亲眼瞧见了自己看着谢枝的眼神。
那是个宛若一个沉溺爱欲的男子望着自己的心上人的眼神,带着渴求,欲望,嫉妒……以及浓厚的占有欲。
江上影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纵使上一世痴恋卫岚到无法自拔时,他也从未有过那样可怖的情绪。
谢枝死了就好了。
江上影当时一道声音撕扯着他,不断重复道,只要谢枝死了,她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上影,你在干什么,快点上马啊!”贺玉之当时在催促他,“岚岚受了伤,我得赶紧把她带去看大夫。”
“可是,谢枝呢?”江上影迟疑。
“什么谢枝?”贺玉之其实连谢枝这个名字都不记得,他这样一个久居高位的太子,能从环狼饲虎的皇宫里生存,不仅是手段,更是心性都到了十分冷漠的程度。
于他而言,天下的女子只有卫岚和其他女的的分别。
至于谢枝,死了便死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岚岚带回去疗伤,上影,你在迟疑什么?”贺玉之质问道:“这斜坡我们都不知道有多深,若是再花费时间去找谢枝,那岚岚怎么办?”
贺玉之的话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江上影,你在迟疑什么?
他如是问自己。
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停留的。
江上影转身,不再看那斜坡一眼,和贺玉之一起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主子?”庚时的声音将江上影从自己的回忆中拉出来。
“怎么了?”江上影神色有些不虞,“你怎么还没去?”
“……”庚时将头垂得更低了,“主子,您还未说那人有什么特征呢?属下怕找错了人。”
“……”江上影抿唇不语。
庚时瞬间感受到了自己今夜的不悦,连忙起身行礼,“……是属下多言了,属下有罪,属下这就去寻人。”
“她……是个女子。”
“……”
庚时淋着大雨在夜色中潜行,心中不禁对自家主子有些无语。
天下女子这般多,是个女的算什么特征?!
“阿兄……”
营帐内,谢枝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嘴中喃喃自语。
“阿兄,去找……找人……”
榻边,温时良顾不上换下湿衣,紧紧握住谢枝乱动的手,眼看着陈安诊了半天谢枝还是一副痛苦的模样,心中急切到连礼节也顾不上,忙急声朝着旁边的人问道:“大夫,谢枝她怎么样了?”
陈安眉间紧拧,他欲言又止,最终只简略道:“难说。”
大夫口中的难说有很多种,有好的有坏的,但陈安说的是哪一种,温时良不想去猜。
他目光紧盯着谢枝烧红的小脸,道:“如今校尉大人他们都不在,您就算说了,也只是对我一个外人说而已。”
陈安看了温时良一眼,这个二十多的青年俊雅的脸上满是关切,身上的湿衣还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可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从抱着谢枝冲进他帐中之后便一直守在谢枝榻边。
他叹了口气,说:“全身上下从头至脚大大小小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不过最严重的还是左臂骨头断裂的伤……也不知是去哪里弄了这一身的伤回来。”
陈安走到角落的木箱中翻找,过了一会儿,他拿着药膏和麻布还有一些硬木板走了过来。
“那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还全身发烫?”温时良问。
“哦,那个啊。”陈安摆弄着药膏,头也没抬,“她受伤了又淋了雨,会发烧很正常。”说着他把一张纸拍向温时良,“去按着这个药方过去抓药。”指了指营帐里的那一排木架子。
等温时良才过去,他又喊:“看清了,别抓错了啊。”
温时良应了一声。
陈安看了几眼,发现温时良抓得几味药都没出错,便也放心来做他的事了。
他将几个大小不一的药膏打开,清香扑鼻的药香立时从瓶中溢了出来。
将烛火拿进了些,然后凑近床榻,听到谢枝梦中的呢喃,他轻声叹道:“竟是让事情都撞上了,今夜校尉大人他们都被留在宫中,再加上这大雨,怕是赶不及回来了。”
许是梦中的谢枝听到了陈安的话,她的呢喃声渐渐消去。
见此,陈安轻嗤:“谢昭真是撞了好运,能有个这么好的妹妹。”
外面的雨还在下,营帐中渐渐弥漫起药材被煮开的气味。陈安给人上完了药,又包扎好,等做完这一切,谢枝就变成了全身包满了白色麻布的蚕蛹,只露出了一张双颊微微发红的脸。
温时良走过来,看见谢枝被麻布包裹的模样,眼皮一跳:“陈大夫,你这包扎的手法……”
“哎,这军中都是些大老爷们,一上战场受的伤那都是大块大块的,久而久之我也就只会这样包扎了。”陈安拍了拍手,似乎没觉得这包扎有什么问题:“虽说不大好看,但还是实用的,只是放在谢姑娘身上,有些略显粗糙而已。”
只是略显吗?
温时良的手隔着厚厚的麻布搭在谢枝手上,麻布包的太多了,温时良甚至都感觉不到谢枝手心的温度。
他回头看那有些吊儿郎当的大夫,问:“谢枝什么时候会醒?”
陈安嘴里塞着一块白糕,闻言道:“年轻人不要那么心急,等退了烧再睡一觉,自然就醒了。”
“……”
温时良一语不发。
“喏,吃吗?”陈安把一盘白糕递到温时良面前。
“不吃,多谢。”温时良头也不回地说。
陈安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昏迷不醒谢枝,憋了一会儿,他道:“你要不要先换身衣裳?”
这么湿穿着不难受吗?
温时良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湿衣,道:“不必。”
“那可不行。”陈安说:“你身体好穿着湿衣没事,谢姑娘可受不了,你如今一身寒气,就这么坐在榻边一整夜,到了明天,谢姑娘的烧能不能退都是问题。”
“……”温时良这才转向陈安,说:“我的衣服都淋了雨,陈大夫可否先借我一件衣裳?”
刚才他情急之下只顾上了谢枝,不止衣裳,连书册都被他落在外面了。
不过在谢枝诊疗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倒是帮他把东西都捡了回来,只不过带来的衣裳都湿透了。
陈安:“……行吧。”
陈安拿了一件衣衫给温时良,突然问:“我好奇很久了,你和谢姑娘是什么关系?”一晚上都这么着急,说没有问题他可不信。
温时良眸光暗了暗,说:“萍水相逢而已。”
陈安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强求,把衣衫递给温时良,又指了个屏风隔开的角落给他:“去那儿换。”
“多谢。”温时良拿了衣,抬步走进去。
等他换了衣出来,陈安正在往地上铺席子,“今夜你要睡哪儿?”他指了指一个帐帘隔开的隔间,说:“那里面有床,可是谢姑娘半夜需要人守着,我们俩得有一个人在这儿睡。”
温时良没犹豫,说:“我守着吧。”
陈安也不勉强,点了点头,给他拿了被褥又嘱咐了一些事,就往隔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