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夜色里灯火点点。
秦瑶光缓步而行,慢慢将戴至隆的请求和她的看法告诉燕时晏。
“晏哥儿,我总觉得你们都还很小。”
她的语调微微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欣慰和骄傲:“你们长大了,有各自的前程和未来,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按照惯例,只有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有成为历事的资格。你能去大理寺衙门历事,是戴大人格外看重你的才华,母亲也相信你能在那里大放异彩。”
典狱司,血腥气太重了。
秦瑶光心里不愿意燕时晏重复原书的老路。
他现在就能跟在戴至隆身边学习,待成年后去大理寺谋一个实缺不是问题。
或科举、或荫监,就看他想选哪一条路。
以他的天赋和能力,假以时日,定有独当一面那一天。
“母亲。”
燕时晏停下脚步,少年郎神色严肃:“儿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记得母亲的教诲。还有,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母亲。”
秦瑶光失笑:“说什么傻话,待你年纪再大一些,就该给你相看亲事了。我们这么好的晏哥儿,定然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童年的遗憾,要好好弥补的呀。
燕时晏,要像他的名字一样,时时言笑晏晏。
她畅想着未来:“等到了那时,你记得带孩子们回来看我这个老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
燕时晏双眼微红:“母亲何苦说那么久远之事,您不会老。”
他想让时光永驻。
秦瑶光垂眸看着他,含笑颔首:“好,母亲不老。”
哪怕是彼此都知道的谎言,又何苦要揭穿?
某些时候,掩耳盗铃并非坏事。
还有几个月,她就年满二十八岁,放在现代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在大景却已人生过半。
纵然她保养得再好,大景的医疗条件达不到,要真患了什么重病,哪怕神医就住在她府里,结果都不一定。
秦瑶光觉得,恐怕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待一切尘埃落定,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而女人一旦超过三十岁,就失去了最佳生育时机,哪怕在设备齐全的妇产科里,都会被分到“大龄产妇”这一类,超过三十五则是“高龄产妇。”
还在现代时,她陪好姐妹去做过产检。
旁的不提,光是检查项目,大龄产妇就比三十岁以内的孕妇要多得多。
何况是在这个没有剖腹产的年代。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她是实打实的畏惧。
因此,秦瑶光想着,等到将来河清海晏那一日,她和燕长青能正大光明做夫妻了,就放下一切去游览大好河山。
生孩子,是她的排除项。
她拥有如此奇异的人生,就该为大景培养出一位好皇帝,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后,她就能功成身退。
何况上天待她不薄,能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
人生足矣。
繁星点点,虫鸣低语。
燕长青坐在屋檐上,看着一骑轻车简从而来。
他神色不动,眉眼冷峻,手中匕首在夜色中闪着泠泠寒光。
直到那人被拦下,高声喝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他才施施然现身:“让他进来。”
进了屋,来人掀开斗篷,露出谢殊的脸。
他忍着气,冷声质问:“燕长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燕长青慢慢重复了一遍,“啪!”地一声将手掌拍击在桌面上,再缓缓拿开,露出那几张卢蕴炮制出的身契。
“谢大人,你送女人来我没意见,但你不该拿我那一双已故的侄儿侄女来做筏子!”
燕长青的声音寒冷似冰,眼里却跳动着怒火,额角青筋毕露。
显而易见,他很愤怒。
“谢大人,你别以为我只是武将,就没有脑子。”燕长青厉声说着,“今日,倘若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别怪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燕某人光棍一条,在世上无牵无挂,怕得谁来?”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谢殊身姿笔直,反击道:“什么做筏子,你别信口胡言!”
“我还没有来问你,你倒是反咬一口?”
他踏前一步:“老夫见你夫妻不谐,好心好意从卢家给你寻到一名知情识趣的女子,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平白无故送了她的性命!”
“此事,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只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上的暂时结合。
哪有什么真情实感。
倘若让步,所让出的就是利益。
“谢大人,”燕长青疾言厉色,“你送来的女子是什么货色,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她要算计于我,我还要让她白白算计?”
他指着那几页身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谢殊哪里不知道。
他心头门清。
这一叠可以以假乱真的身契,是他命人做好,再交给卢蕴。
身契的纸张被特制药水浸泡过,过去了十来日,也不知道药性是否还在。
但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装作不知道。
谢殊眼底恰到好处地闪过迷惑之色,伸手就要去拿桌上泛黄的纸张。
整个过程很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以身犯险,方能博取燕长青的信任。
“笃!”
就在他快要碰到身契时,燕长青手里把玩着的匕首急速射出,发出一声闷响后,射穿这几页纸张,牢牢地钉在桌面上。
他力道极大,匕首把柄因反作用力而微微颤动了几下,方才停止。
谢殊一张脸惊得煞白。
燕长青的准头若是稍微偏一点,他的手指头至少有一个会保不住。
他蓦地将手指缩回到衣袖中,仿佛还能感受到凌冽刀风刮过的森冷寒气。
“你做什么?!”
他怒视燕长青,喝问着。
燕长青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真不知,还是在我跟前唱戏?”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几页纸:“这上面被卢蕴下了媚药,看你年纪大了,怕你经不住,才好心制止你。”
谢殊佯装一怔,随即一揖到地:“如此,是老夫挑错了人,又错怪了燕兄弟,还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