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赟从塌上醒来,满脸的泪痕,他的心好慌,大喊道:“福贵,福贵。”
福贵推门进来,不敢看披头散发的王后,恭敬的垂首道:“殿下,有何事?”
“陛下今日可有送信来?”
“禀殿下,尚未送来。”
宋赟挥手让福贵下去,他从床头的小暗格内拿出宗政越的画像看,双眼噙满了泪,“我梦见你死了。”
【他死了。】
宋赟沉默许久,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怎么死的?】
【被冒顿亲手斩下头颅,冒顿会带着宗政越的头颅一路往镐京而来,身躯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噗’宋赟再也忍不住,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迷过去。
福贵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推门进去一看,被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大喊道:“小四子,快去请太医。”
王后吐血后昏迷不醒,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赶到紫宸殿,铁蓉跟在师父身后看向宋赟。宋赟还保留着现代人的生活习性,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也不喜欢别人近身,因此没人敢给他换衣服,脸上的血渍被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渍擦拭过一遍,现在是一团一团的,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
“今日殿下从梦中惊醒,问陛下是否送信来?等奴再进来殿下便昏迷不醒了。”福贵道。
储院使给宋赟把了脉,“气急攻心,王后体弱得好生调养。”又看向自己的得意高徒,“蓉儿,你来给王后把脉。”
铁蓉不知师父是何用意,但还是听从师父的指示给王后把脉,摸上去便震惊了,王后丹田内的内力全部通了,也不知发生了怎么样的奇迹,王后体内内力浑厚,俨然已经是一个大宗师该有的内力,甚至可能不止大宗师,她有点摸不出来了。但师父所说的王后气急攻心也是真的,现在应该是王后自己不愿意醒来。
林安牵着小虫的手站在门外,小虫紧紧捏着太子令牌,牙牙道:“进去,父父。”
“太子要进去看殿下,你们都给让开。”林安代为传话,虽然有些发怵,但还是挺直腰板狐假虎威一番。
两个小太监不敢拦,一人匆匆进去禀报福总管。
小虫放开林安的手,跑到床榻边抱住宋赟的手,“父父,父父。”
福贵怕太子有什么闪失,诱哄道:“小殿下,王后殿下睡着了,等会王后再去陪你好不好?”
小虫摇头,“父父病了,小虫、不走。”
福贵为难,看向储院使,“太子殿下在此会有问题吗?”
铁蓉赶紧道:“放心吧福公公,太子殿下在此不会有事,还能尽快将王后唤醒。”又不是得了传染病,有什么问题?若是伤风流感一类的还可能传染,这个虽然看着严重但对其他人并无一丝影响。
储院使也点头,福贵才放下心来,将太子殿下抱来坐到床榻边上,脱下小鞋子,“那太子殿下在此陪一陪王后吧。”
宋赟是第二日醒的,手臂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像个小火炉一样。他轻手轻脚的将小虫抱来睡好,下床走出去推开门,丝丝缕缕灰白的发丝迎风而起,天际未亮,世间凡尘都被夜幕笼罩。守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四子瞬间惊醒,连忙跪下,“王后殿下。”
“孤醒了,今日不免朝。备水换衣,再给孤端份吃食过来。”
“好的,王后殿下。”小四子起身去准备,顺便将王后醒了的消息传给福总管。
小四子不敢说王后现在的变化挺大的,越来越像仁宗陛下了,气势压得人不敢抬头。
福贵还在看着御膳房煎药,听王后醒了,赶紧提着药箱往紫宸殿赶去,路上又让人去同知储院使来给王后把脉,还有伺候的宫人,将热水备好,朝服准备妥当等等事务。
宋赟在汤池里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福贵站在帘子后面禀告道:“殿下,膳食到了。”
“嗯。”宋赟起身,捞起衣服穿上。
灰白的发丝落在背后,福贵垂下的眼帘正好看到,抬头一看,殿下头发根都白了,下面的也是灰白斑驳,无端苍老了好几分。
“殿下 ,你···”
宋赟扯了扯嘴角,好像也笑不出来,只好不再勉强自己,“福贵,把陛下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带上,孤准备迁都了 。”
福贵跪地叩首,“是,殿下。”
宋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根本感觉不到苦涩,都说胃是情绪器官,果然如此,他得逼自己吃饭才能囫囵吞下去几口。
穿好朝服,宋赟坐着銮驾起身去乾极殿。
正式迁都的圣旨颁布,时间定在三日之后。
林氏每日将小虫都抱来,小虫也乖乖的进去陪着宋赟,大部分时间都独自玩着九连环,不哭不闹,饿了就对福贵拍拍肚皮,渴了就说“水水”。宋赟现在也不想看奏折,每日只是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前世对他最重要的奶奶死时他刚成年,那时他还理解不了生离死别。或许也理解,但少年人总是有许多畅想,对生死并不是那么在意,至亲离去的那瞬间不会使人极度悲伤。那时他读职校一周回来一次,奶奶走后的第一周,他回来将破烂的屋子收拾了 ,将奶娘积攒的废品都卖了,现在他也记得是卖了五十二块钱。
第二周,他将奶奶睡过的房间收拾了,床铺被罩都洗了,没有洗衣机,用手搓的,双手都冻木了。
第三周,他将奶奶坐过的小木凳修好了。
第四周,将奶奶留下的琐碎钱财数了一遍又一遍。
······
第十周,他无所事事 ,去捡了许多废品堆在家里。
第十一周,将奶奶的房间弄成以前的模样,被子不是叠块的,是平铺在床的,床头有一个小凳子,上面有一个小罐子,装的是捡来的硬币,几乎都是一角一角的。
第十二周,又将小木凳的腿给敲瘸了。
······
将所有的事重复一遍之后,他才发现真正令人崩溃的是门口的旧拖鞋、瘸了的小木凳、橱柜里的半袋盐、烂了半边都不舍得扔的蒲扇、一日又一日翻过去的日历······扑面而来的画面感,经常回头都觉得奶奶还在,情不自禁的便会喊出声。
看着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他努力想活出个‘人’样,但至亲已经离世,世上再无牵绊留恋。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鼓不起气了。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人,会讲故事给他听、会背着他前行、会满足他所有的无理取闹·····上一世未曾拥有的全都被满足了。宗政越就是一根绳索,将他牢牢的定在这里,他也甘愿如此。他最怕孤单了,也说过了,他知道宗政越听到了,又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宗政越真是又绝情又残忍,解开了自己套下的绳子,亲手又给他套了另外两根绳,一根名为‘天下苍生’,一根名为‘孩子’。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迟钝懵懂的少年,坐在这里都会想起过往的无数个瞬间,并且要他孤独承受很多很多年。
宗政越这一生,宋赟知之甚少;宋赟的两世,也来不及更多的告诉宗政越。
还有无数的话想说,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未道出。宗政越留给了他所有东西,至尊的地位、孩子、国库中堆积的财宝······可在他眼中,这些世间最好、最美的东西都比不上失去宗政越的遗憾。
······
银麟卫、金吾卫三军拱卫着王后、太子与百官,浩浩荡荡的几万人往洛阳而去,铁骑营的三万兵马善后。洛阳那边早已准备好,曾写信给宋赟,工部督建的皇宫与镐京的皇宫分毫不差。
启程次日,仁宗阵亡的消息传到百官之中,有官员不信,纷纷跪地求王后派兵援救。宋赟将小虫抱着出来,额上戴着一抹白绫,“到了洛阳再论此事,否则格杀勿论。”
官员被王后的装扮和气势镇住,忽然醒悟过来,仁宗应该真的是战死了,两岁的宗政君将要登位了 。
不,应该是宋王后要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