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边。
皇帝收到慕无铮回禀的奏报之后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雷霆震怒的程度几乎不亚于上次春涧轩荣王事发。
雍王做出这样残害手足、贪吞国库的事,满朝文武无不骇然,皇帝下一刻就让人封了雍王府不得进出,派晋琏去把雍王押进宫听候发落,荣王和雍王的生母淑妃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几乎昏死过去。
皇宫内风云骤变,人人皆感叹,日后恐怕是端王和太子两党相争的天下了。
等晋琏带兵闯进雍王府破门而入时,竟发现雍王没了踪影,甚至连雍王妃都还在,雍王却活生生的消失了,人间蒸发。
夏霖一直在雍王府附近蹲守,听到里头动静不对也很焦急。
这些日子她们一直死守着雍王府,一直到昨日为止还一切如常地看见雍王进出府。
可是今日一整天雍王再没出现过,这是什么情况?雍王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不行,殿下不在京城,如今给殿下去信太慢了,得先去告知欧阳大人拿拿主意才行。
夏霖命余下的人手继续守着,而她则独身一人赶去欧阳府。
夏霖到了欧阳府,询问府内管家,管家拱手直道欧阳大人不在府中,夏霖焦急得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他见夏霖实在等得辛苦,便先邀请她在府中用晚饭。
她用过晚饭后又在待客的外堂里等了一会,等了许久都还不见欧阳大人回来,夏霖就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决定先去找欧阳绥拿拿主意,毕竟欧阳公子快秋闱了,此刻应该在府里温书。
夏霖穿过绿意葱茏的庭院,一路绕过长廊,经过一间客房时却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人声。
走近便能分辨出,似乎是欧阳大人和一个陌生男子的交谈声。
夏霖停下脚步,心里忍不住纳闷,管家不是说欧阳大人出去了么?
夏霖隐隐有些不安,并未着急走或是上前敲门,反而躲在暗处偷听。
她只听欧阳大人对着那陌生男子说道:“王妃入土为安的事,你办得很好。”
陌生男子答:“大人放心,骊水山腰风景如画,想必王妃会喜欢那里。”
王妃?看来是欧阳大人已经派人为王妃选好了重新安葬的风水宝地。
这时,她又听到那陌生男子道:“不过.......欧阳大人,从王妃旧址地窖中搜寻出来的手书,大人要如何处理?”
欧阳恪道:“暂先把王妃的手书妥善藏起来,眼下时机未到,殿下的身世不可暴露......若被当今陛下知道端王殿下并非他亲子,端王殿下恐有性命之忧。”
夏霖心头一惊,她是听错了么?欧阳大人在说什么?
什么叫端王殿下并非当今陛下亲子?
难道王妃当年怀的是别的男子的孩子?可是殿下一身武学天赋做不得假......若并非陛下亲子,又能是谁的孩子?
夏霖没敢闯进去问,继续带着忐忑地心情守在门口偷听。
那陌生男子又道,“欧阳大人打算何时告诉端王殿下他的真正身世?端王殿下若知这么久以来日日认贼作父,恐怕......”
欧阳恪缓声道,“不急,殿下入朝不久,才初崭露头角,待端王殿下能顺利掌兵,同太子呈分庭抗礼之势时,届时我们便布局筹谋诛杀窃国贼之事。等国贼一死,殿下身世大白于天下,百官自然会认先太子遗孤是天命所归,届时朝中百官自然归顺。”
夏霖整个人如遭雷击,先太子遗孤?
“当今太子虽为贼之子,但多年来操节守度,战功赫赫......只可惜他血统不正,并非天命所归,欧阳大人要如何应对此人?当今太子虽为生身父亲不喜多年,却仍稳坐储位,此人实在不可小觑.......”
“太子,自是要除。”欧阳恪道,“就算他愿意归顺殿下让位释权,但只要他还活着,殿下的皇位便难以安坐。只是......眼下的确还除不得,北境二十六城是他父亲欠下的滔天巨债,他自然得父债子偿,北征前不必与他为敌。”
“但那日,属下在堂后听端王殿下的态度.......殿下似乎对当今太子呈怀柔之态,北征若顺利,太子恐怕声势比从前更甚,届时想对太子下手,只怕更难。”
欧阳恪叹了口气,“此事不必再议,殿下尚未承储,而北征却已是箭在弦上.......二十城无论如何都得拿回来,纵然你我再不喜太子,若眼下对太子出手,去北境夺城的就是殿下......殿下赤诚勇善,可你我不能拿殿下的性命冒险,如今你我要做的,是竭尽全力保端王殿下无恙,端王殿下的身世,你务必预先派人清干净痕迹,莫要叫太子发觉。”
“是。”
半晌之后,屋里没了动静,夏霖失魂落魄地推开那扇门,满脸失望地看着欧阳恪。
“欧阳大人为何不将殿下的真正身世告诉他?殿下应该知道这一切。”夏霖渐渐情绪激动起来,眼眶都红了,“殿下根本就不是姚氏族人!他根本不必背负推翻姚氏污名这样的重任......是否谋求帝位……欧阳大人应该让殿下自己来选,怎能一步步将一无所知的殿下推上去!”
入宫这段日子,夏霖是眼睁睁地看着殿下从前那么开朗明媚的一个人,是怎么变得愈来愈阴郁深沉、反复不定。
也许这些本来就不该是殿下该经历的,殿下根本就不该回宫......为姚氏翻案根本就不是他的责任。
欧阳恪看着神情激动的夏霖,眼神很是平静,“夏霖啊……你以为是老夫要将殿下推上那个位置么?”
“你错了,当今皇帝于殿下而言,是杀父杀母之仇,殿下若知真相,无论如何都会报仇雪恨、拿回帝位。当年先太子慕如瑛惨死在稷山狭地,是当今圣上,当年的懿王背地里同没疆暗通款曲,出卖了军机,将二十六城卖给了没疆换来的帝位......而先太子妃傅静殊,本可母子俱全,却被懿王设计暗害才导致傅静殊不得不在危急关头决定留子去母......至于姚氏的污名本就是当今陛下蓄意栽赃,姚氏和殿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在一条船上。”
夏霖颤声哽咽道,“那王妃真正的孩子又在哪里?真正的六殿下........在哪里?”
欧阳恪长叹,“王妃无意间发现真相后,追悔莫及,只恨自己识人不察嫁给了懿王,她含痛喝下了去子汤药,活生生杀死了腹中胎儿.......至于殿下......王妃从前便与先太子妃傅静殊相熟,知她有难,王妃冒险带走了她的孩子,将其抚养成人......夏霖啊,早就没有什么六殿下了,姚氏男脉早就绝嗣了。”
夏霖已是泣不成声,痛心不已,又听欧阳恪继续说,“夏霖……姚氏已经无人了.......你大可以将这一切告诉你的族人,你的姐妹们。可是,她们若知道了真相,你叫她们如何活下去?她们可还会继续心甘情愿为六殿下卖命?若没有如今的六殿下,姚氏满门血债又该如何报如何讨?你可想过这些?”
夏霖默然,她此时心乱如麻,又听欧阳恪继续道,“六殿下虽非姚氏族人,却是先皇和贤宗皇后唯一的后裔,永昼再没有人比先太子之子继承皇位更名正言顺。”
她胡乱擦了擦眼泪,只觉有些头昏脑胀,“欧阳大人何意?”
“当今圣上并非先皇亲子,而是先祖膝下安王的后裔,安王一脉虽同为慕氏先祖皇帝所生,可祖祖辈辈下来,早就不是同一脉了,按宗庙理法......安王的后裔没有承位的资格,慕氏皇族虽天赋异禀,血脉却尤为稀薄,懿王是上一代老安王的老来子,老安王临终前将当时还年幼的懿王托付给了先皇,先皇膝下仅育有二子,顾念慕氏先祖的血脉流传下来不易,这才将懿王过继过来好好养着.......没想到却害得自己的亲子,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这等皇家密辛着实听得夏霖后脊背发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大的事,民间怎可能无人不知?”
“懿王在登位前就已经将朝中史官斩尽,即便有些风声流传到民间,但现在这个天下高坐在龙椅上的是曾经的懿王,坊间若敢拿来肆意置喙......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二十年过去了,此中知情者大多都已离世。”
夏霖最后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走出欧阳府府邸,她现在需要冷静一番才能再做决定。
尽管如此,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还是去信一封,告诉了慕无铮这几日京城的情报以及雍王人间蒸发逃跑的事情,至于雍王如何,她现在已经没心思在意了,她满脑子都是殿下的身世。
临江县。
慕无铮自从收到夏霖传回的书信开始,脸色就难看得很。
第一件事,是告诉他雍王竟然从偌大的雍王府里,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直接人间蒸发了。
“啪!”的一声,慕无铮直接气得把一旁盛着茶水的茶杯摔了个稀巴烂。
第二件事,是礼部卜算好了新的吉日,重新定下了太子慕无离同薛氏嫡女的婚事。
又是“啪!”的一声,这回连茶盏都摔了个粉碎。
冬易就在外头站着,见听见了动静赶忙进来了,在看到夏霖的书信后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这雍王竟然能在棠钰坊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下逃离?”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
“有可能是在布局岱县之时就提前在府里挖好了地道。”慕无铮阴着脸,眉间凶戾难掩。
“殿下觉得他有可能逃去哪儿?”冬易知他眼下情绪不佳,小心翼翼地问他。
“偌大的永昼,只要他露面,就会被抓回京城,唯有他的三城封地......云州、炎州、青木城,那可是他的老巢。”
冬易脸色惨白,“殿下是说......雍王逃回封地,准备起兵?”
慕无铮点头,“不无可能,但即便如此,本王猜测三城的官员未必愿意跟着他谋反,此事必须马上告诉哥哥。”
提到慕无离,慕无铮心头那种占有和不甘交织的焦灼感觉就涌上心头。
他真的快要疯掉了。
但他见到慕无离的时候还是与平常一般无二,甚至还娇娇柔柔坐在慕无离怀里调笑他,“等哥哥抱得美人归,不会不理会铮儿了吧?”
“你是吾的弟弟,吾怎会不理你?”慕无离察觉慕无铮的口气不大对,铮儿往日提起薛氏都会大大方方耍赖撒娇让他不要碰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慕无铮得到满意的回答一如往常凑上前索吻,抵着慕无离的唇瓣沉迷般地摩挲了了片刻,眼帘微掀时,却发现慕无离睁眼看着自己,眼底一片清明。
——半分情欲的痕迹都没有。
慕无铮瞬间就不高兴了,他沉下嘴角,“哥哥可是有话对铮儿说?”
慕无离那双琥珀色的平静看着他,握着他腰的手却紧了紧,“铮儿,你有心事。”语气带着笃定。
慕无铮却瞬间露出笑靥,先阴再晴的转变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咋舌,“铮儿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告诉哥哥呢,看来倒是铮儿心里藏不住事……”
“哥哥,三哥跑了。”
慕无离闻言面上并无太大起伏,反而更像是早有预料。
“三弟自然早早做好了准备。没等到你我身亡的讣告传回京城,发现传回京城的是奏报便立刻抽身。”
“哥哥不担心?”
“他若要打着起兵造反的心思,兵、马、粮缺一不可,他手上有三城的几万驻兵,兵马自是能抵一用。可地方的驻兵粮饷大都由朝中按例下发,只靠驻地的存粮,打不进京城。”
“可若他一路抢呢?烧杀抢掠,取于民,用于兵,无需朝廷拨粮饷。”慕无铮笑眼弯弯看着他。
“云州、炎城、青木城与京城相隔五洲,百姓手中余粮自是不能同朝廷粮仓相提并论。他若此时兵变,百姓皆逃难,届时无人秋收,此法之虽得一时之柴米,却不过是上顿饱下顿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若真想打进京城篡位逼宫而非飞蛾扑火,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他还会再藏一段时日?”
“趁着这段时日,找到他,把他抓回京。”
“哥哥洞若观火,铮儿心服口服。”慕无铮摸着他的胸口,笑眯眯道,“只不过,哥哥如今统天下兵马……这三城的安抚使和校尉,是不是也应该让兵部提前派人去盯着?”
“此话有理,若在他兵变前抓不到他,控制住他麾下三城的掌兵安抚使和校尉,也能切断其臂膀以防万一。此外,户部也可适当减少三城粮饷的供给,以此暂为警醒三城刺史,交出三弟下落。”
慕无铮细腻白净的手从他的胸膛抚上他的肩,“哥哥说的,铮儿明白了,铮儿待会儿就给胡明源去信一封。”
慕无离虽抱着慕无铮,却忍不住由雍王之事联系到北征。
北征在即,他绝不容忍雍王在此时发动兵变引起内乱,消耗永昼兵力粮草。
慕无铮的话却将慕无离神游的思绪霎那间拉回来,“哥哥抱着铮儿在想谁?”
那双狭长的笑眼虽含情脉脉,却暗藏危险。
慕无离听出他语气中的气恼,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吾并未想谁。”
他自然知道铮儿又在胡思乱想了。
“铮儿听闻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只是你我还回不了京,大办不了.......怕是要在临江县过了。”
慕无离眉梢带着温柔,“不必大办,铮儿陪吾共进晚膳足矣。”
慕无铮不乐意地撇撇嘴,“这怎么成?这几日铮儿日日陪哥哥用晚膳,有什么稀奇的?”
“有权倾朝野深得圣心的端王殿下作陪,天下几人能得此福分?”慕无离笑得如同清风朗月入怀。
慕无铮红着脸锤了他几下,“好好地说着正事,哥哥又拿铮儿寻开心。”
最后,二人商议一番,慕无离还是不愿叫那临江县县令摆宴大肆铺张,同慕无铮相约小酌一番便算过了今年的生辰。
慕无铮面上虽答应,心里头却不由得冒出了别的主意来。
他可一向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
那可是当朝太子慕无离的生辰,当然不能在这弹丸之地寒酸将就着就过去了。
他会送给慕无离一场人间最特别的生辰,献给他心中无上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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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分割线。
论信息共享的重要性:
夏霖:知道铮身世
冬易:知道铮喜欢太子
奈何两个人素质极好,谁也不会主动说出口~两姐妹互相你瞒我瞒。
慕无离:呵呵,知道你们棠钰坊嘴严素质高,吾迟早给你们全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