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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斜照,微风轻拂,马车一路开在京城宽敞平缓的大道上,行至瑞王府府门前时停驻,冬易陪着慕无铮和林霜绛下马车等候瑞王。

瑞王慕无寂如约从瑞王府大门走出来,却显然没料到除了慕无铮之外还有第三、四个人,一时之间脸色显然有些不自在。

“五哥,这是弟弟我的好友,林氏林霜绛。”慕无铮主动向慕无寂介绍。

林霜绛面貌本就生得清隽,一身雪白锦缎披在身,那是想不叫人记住都难,只见他起身,向慕无寂行礼道:“见过瑞王殿下。”

慕无寂眼眸微动,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林公子,幼时你我在国子监一同上课。”

林霜绛浅笑,“霜绛人微言轻,没想到瑞王殿下还记得。”

“本王记得……你……”瑞王语气顿了一下,似乎在寻合适的措词,“很厉害。”

林霜绛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端王在夸他,顿时笑靥如花,“瑞王殿下过奖了。”

慕无铮看着林霜绛得意的笑,无奈提醒,“五哥,霜绛,我们上马车再聊吧。”

二人点点头,三人上了马车。

车厢很是宽敞大气,座位按着贵妃榻的样式修了左中右三个方向,铺着厚厚的蜀锦,还有香炉搁在木架上,在一边散发着满车厢的冷香,恍如置身高山深林中。

慕无寂进入车厢开始便察觉马车里这香不同,他鼻尖轻嗅,慕无铮见状,笑着问,“五哥喜欢弟弟车里这香?”

慕无寂心思很是简单直白,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见慕无铮问他,便直言,“和太子殿下用的香很像。”

冬易忍不住在心中为端王殿下捏了把汗。

慕无铮闻言,瞬间面染红霞,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心虚地应付道:“是么?兴许……是碰巧,呵呵……”

林霜绛看着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敢明晃晃在自己马车里用太子用的香也就只有他慕无铮了,若不是瑞王发现而是旁人,他堂堂端王这僭越和目无储君的罪名岂不是坐得死死的?

于是林霜绛主动岔开话题,“瑞王妃不与瑞王殿下一同赴宴么?”

慕无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阿音平日不大喜欢出门,就我自己来。”

慕无铮想起来之前林霜绛对他说的,忍不住感慨,“早就听闻五哥和五嫂鹣鲽情深,令人艳羡。”

瑞王尽管母族出身并不高贵,但却也因此得福,许多琐事上不大受皇帝管束,甚至连婚事都没太被皇帝放在心上,而是依着他自己的心意娶了一门小家碧玉为妻,慕无铮听过林霜绛说起他这五哥和五嫂的事。

他这个五嫂人很是特别,不喜读书,也不喜绣花,倒是喜欢动手做机关器械,甚至对火器也颇有涉猎,从前还在闺中时动不动就把闺房炸了,吓得周边方圆十里没好人家敢娶她,但她偏偏就入了瑞王慕无寂的眼。

慕无寂听慕无铮这么一说,眼神一黯,有些窘迫地红着脸说,“我家阿音很好,只是我太没用了.......”

“五哥的好,五嫂自然心中有数。再者即便是弟弟我,也能看出五哥一身枪法颇有金戈铁马之势,只是五哥平时实在太过自轻了。”慕无铮笑意盈盈看着他,慕无寂清俊的脸上有些无措茫然,像是总被斥责怨怼习惯了,突然间有人夸他好,他便不知该如何作反应。

“说起来......弟弟我如今武功已经恢复了,倒是很想寻个时候同五哥切磋一番,讨教一下五哥那行云流水的枪法。”慕无铮想起那日撞见慕无寂练枪,由衷地发出邀约。

慕无寂很痛快地答应了,眼里隐隐也有些期待,“我随时都可以陪六弟切磋。”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慕无铮有些欲言又止,俊朗的脸上有些不安。

“五哥,怎么了?”慕无铮看出瑞王不大对劲。

“这是......我家阿音做的袖弩。”

慕无寂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递给慕无铮,涨红了脸,“阿音说,做哥哥的,不能不给弟弟回礼。”

慕无铮怔住,回礼?

原来是上次他送给瑞王龙吟贯日枪那事。

他接过锦囊,打开一看,与林霜绛对视一眼,果不其然二人都被眼前的物件惊到了。

饶是自己身上已经有了很精巧的暗器,看到这只小小的袖弩时也忍不住赞叹,这样袖珍的弩箭当真是巧夺天工,分明看上去小小一只,但细看每个位置的连接极为精密,内里构造繁琐得让人看花了眼。

林霜绛把那袖弩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想到瑞王妃似乎平日很喜欢做些手艺活,便猜测,“这弩巧夺天工,简直当世难寻.....莫非是瑞王妃亲手所制?”

慕无寂点头,“阿音亲手做的。”

慕无铮忍不住感慨,“五嫂嫂身怀大才,才能制出这当世难寻的袖弩,这样珍稀的暗器,就算是墨子他老人家在底下看到了,恐怕也忍不住要还阳来抢,五哥竟然就这般直接送我?”

慕无寂点点头,“阿音交代,一定要六弟收下。除此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别的,若六弟感兴趣,改日到我府上,我带六弟过过眼。”

慕无铮笑得开怀,“五哥既然这么说,弟弟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他复而奇怪,“五嫂有这样厉害的本事,竟然不曾在京中流传开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瑞王妃喜好做些器械,却不想瑞王妃竟然有如此本事。

提起这件事,慕无寂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她们说阿音很怪,不带阿音玩,阿音也不喜欢和她们玩,看不上她们,只喜欢和我玩。”

林霜绛颇为理解地点头,“五王妃身怀奇技,的确不宜为太多人熟知,会引来许多麻烦。”

三人就着这袖弩聊了一会,慕无寂教慕无铮是如何绑在手腕上,又是如何只凭借区区几根手指便能操控那袖弩。

更让慕无铮震惊的是,据慕无寂说,这袖弩的射程可比寻常的飞刀和袖箭远得多,虽为暗器,却带着弩的特性,出箭那是又稳又准。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终于在定国侯府门前停驻下来。

冬易扶着慕无铮下马车,入眼便是侯府门前两座庄严的石狮,朱红的大门上挂着烫金牌匾,赫目的“定国侯府”四字银勾铁划,气派十足,很有将门之风。

三人才落地,便听到定国侯府门前,许多才下轿的达官贵族子弟聚集在一处。似低声议论,“他竟然没死?不是都已经安葬了么........林太医都辞官了。”

“是没死.......还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来着......本少去书肆买书的时候看到他了。”

“他怎么还和端王、瑞王在一块?这小子什么时候得了王爷的青眼了?”

慕无铮当作没听到一般,携着林霜绛和慕无寂交了拜帖进入定国侯府大门,他侧头看去的时候,林霜绛一身霜雪锦衣,与身后宽敞华丽、金碧辉煌的定国侯府格格不入,却更显得他清贵无双。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身后传来那些风言风语,一脸坦然自在。

侯府树枝缝隙中透来一缕又一缕落日疏散的余晖,投在慕无铮三人身上。三人被家丁一路领着进侯府,正好与迎面而来的赵及月打了个照面。

只见来人一身华衣,精神硬朗十足,赵及月抱拳道,“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

慕无铮对他颔首,“本王受邀前来,不知这次定国侯府的百花宴,有何特殊之处?”

定国侯是赵及月的父亲,人在南境守着,这次百花宴操办的是定国侯府的老夫人,身为后院女眷,按理来只邀请京城的世家女眷就可以了,但侯府老妇人却请的是整个京城的世家公子和京中闻名的才子们。

“这次百花宴,邀了许多今年参加秋闱的世家才子,家母喜爱读诗,此次举办百花宴,便是特意请了许多有才之士来观园作诗。”

慕无铮与林霜绛对视一眼,慕无铮险些发笑,什么喜爱读诗,分明是侯府老夫人想在秋闱之前为定国侯府提前结识一些朝中新贵,结交人脉。

赵及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王,他虽与端王只在朝堂上见过,但却总觉得端王的语气和眼神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慕无铮见赵及月看向林霜绛,想起来林霜绛是他带来的,定国侯府肯定没给林霜绛送帖,但却见他陪着自己大摇大摆地来了,这赵及月肯定是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抱歉,林公子,之前听闻林太医丧子已经辞官,不知原来林小公子还……府中下人这才未曾给林府准备拜贴,还请林小公子见谅。”赵及月眼含歉意地对林霜绛说。

林霜绛幼时在国子监便和身为定国侯府世子的赵及月打过照面,他自然知道林霜绛的本事,若是知道林霜绛也要参加秋闱,不会不请他。

只见林霜绛莞尔一笑,似乎完全没打算和赵及月计较。“今日是林某不请自来,本就还要请世子殿下多担待,何况林某区区草民之身,何能敢受世子殿下向林某道这声歉。”

赵及月便将三人带入游廊内,慕无铮一眼看去,定国侯府的风亭水榭很是养眼,池塘中的荷花立着尖尖角的花苞,很是粉嫩乖巧。暮色降临,定国侯府已经提前点亮了红纱灯笼,很是光彩夺目。

“酉时开宴,眼下府中宾客大多都已到场,此次设宴设在莲花池边的百花园里,不在堂内,为的是便于诸位才子一边赏景,一边饮酒作乐,眼下诸位才子已经聚在那百花园里吟诗作对了,殿下是想先入宴,还是到处走走?”

林霜绛一个眼尖,提醒慕无铮,“小铮,晋琏将军和纪殊珩来了。”

冬易闻言,也在二人身后警醒地看去,那神情,恨不得活把纪殊珩生吃了。

慕无铮对着赵及月摇摇头,“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自便就是。”

赵及月敏锐地听到林霜绛对慕无铮的低语,察觉到接下来的场面他不便掺合,便及时抽身离开。

慕无铮转身,对着迎面而来的晋琏问道,“晋将军都来了,哥哥怎么没来?”

晋琏浓眉大眼一身英挺的墨蓝劲装,浑身一副蓬勃热烈的少年郎模样,他身旁的纪殊珩还是一如往常的竹青色云纹锦衣,半束发在脑后,看上去很是文雅端正,风姿绰约。

“臣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回端王殿下,太子殿下今日有要务在身,抽不开身。”

晋琏心思简单,回答得很是一板一眼,倒是和瑞王心性有些相似。

这是慕无铮自打恢复皇子身份以后第一次见到纪殊珩,只见纪殊珩向二人行礼,自报家门道,“纪氏纪殊珩,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

瑞王朝他点点头,大学士纪大人的儿子他自然不会不认识。

慕无铮也朝来人轻点下颌,“本王早就听闻哥哥放纪公子离府归家备考,想来纪公子的父亲还算是本王的老师,纪大人学问深厚,博古览今,纪氏家学渊源颇深,想来这乡试会试难不倒纪公子。”

纪殊珩垂着眼自谦道:“端王殿下过誉了,殊珩自知学问浅薄不及家父一二,是否入闱尚未可知,自是待试场以明了。”

他停顿片刻,又对慕无铮道,“从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得罪之处……殊珩愿主动到端王府领罪,直至殿下心中再无介怀为止。”

纪殊珩见瑞王也在一旁,便不好把从前同慕无铮一同在太子府共事过的事拿出来多说,只用一句“多有冒犯得罪”来向慕无铮重提旧事。

晋琏见纪殊珩突然要领罪,不禁睁大眼,脸色有些难看起来,“端王殿下,阿珩冒犯王爷之过,臣愿替他领罪!”

慕无铮眼帘轻动,心道一向心高气傲的纪殊珩竟然主动与他说和冰释前嫌,想来是还为了哥哥。

不过慕无铮心中对纪殊珩其实并没有多大怨气,毕竟是自己当初一心要叛出太子府,太子府有太子府的规矩,哥哥一向心慈做不来恶人,这立威护主的事便只能让纪殊珩来做。

若换了他是纪殊珩,或许旁人这么对哥哥……他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

他若是真罚了纪殊珩,纪老大人回头再被皇帝派来给自己讲学,的确是不好面对,前脚人家儿子才在他这里受了罚,后脚又要兢兢业业给自己授业解惑,实在说不过去。

而眼下晋琏将军又要给纪殊珩担责,自己要真罚了晋琏,恐怕回了宫那些兵部昭武大堂里的武官们又要整日阴恻恻地看着他,弄得自己心烦不说,还扰了哥哥安宁。

慕无铮眼帘轻抬,“纪公子不必多虑,晋将军也不必特意为纪公子向本王领罪。从前之事本王不曾放在心上。本王心知纪公子一心为哥哥效命,哥哥身边少不得纪公子这样立威护主的才子谋士,从前诸多误会……往后不必再提。”

林霜绛闻言脸色果然不高兴地看着慕无铮,眉心忍不住收紧,暗道小铮难道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么?

晋琏高兴地朝慕无铮连连拱手,“端王殿下宽宏大度,不计前嫌……晋琏代殊珩谢过端王殿下!”

慕无铮连连摆手,纪殊珩见此松下一口气,这才朝慕无铮身旁起死回生的林霜绛看来。

林霜绛不乐意地抱着臂,瞪了慕无铮一眼,“端王殿下的确是心胸宽广,才总是叫小人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好好一个皇子,落得一身的这伤那病。”

慕无铮闻言讨好般地轻摇了一下林霜绛的臂。

纪殊珩闻言朝林霜绛看来,只见他淡淡地说,“林小公子当真是有福气,骊水山那么高的山崖,都能让林小公子侥幸得生。”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品就察觉味不大对。

他纪殊珩自认是做了对不起太子殿下、又伤了慕无铮的事,他主动朝慕无铮领罪自然是愿意承认他的过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林霜绛一个无关看客能轻易踩到他头上。

而林霜绛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只见他面色沉静,不急不缓地反呛纪殊珩,“纪大人说笑了,林某许久不见纪公子,方才听纪公子自报出身时不是太子府,而是纪府,林某也很是惊讶......差点以为自己还错了阳。”

纪殊珩闻言果然脸色一沉,林霜绛这是在含讽带刺地提起他被赶出太子府那件事。

他勾唇一笑,眯起那双狐狸眼,“出身之处与受命之处怎可混为一谈?饶是林公子如此得端王殿下青眼,站在端王殿下身边谈笑风生……也不曾看到林公子自报家门是端王府吧。”

晋琏和瑞王面面相觑,似乎不大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林霜绛抿唇一笑,“纪公子说得不错,林某受教……这出身与受命,自是要分清楚的。否则做了亏心事,报错了门,被鬼索命的时候还要连累对自己有恩惠的主子,那可就太禽兽不如了。”

慕无铮听完默默在心里想:这两个男人真可怕,比本王在朝堂上骂刘伯仁的时候还要狠得多。

纪殊珩原本似乎还想同林霜绛唇枪舌战一番,但晋琏却在一旁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人,“端王殿下,瑞王殿下,我们还不入宴么?臣看到那侯府侍女端着水果走过来了。”

纪殊珩恨恨地瞪了晋琏一眼,只得作罢缓声道,“二位殿下先请入宴吧。”

慕无铮点点头,左手拉着茫然的瑞王,右手拉着不服气的林霜绛,落座到候府准备好的上座上,瑞王自然独坐一桌,定国侯府当然没有提前准备林霜绛的位置,正好慕无铮直接让林霜绛坐在他身边,二人同坐一桌,冬易也以侍女身份坐在二人身边。

林霜绛直到落了座都还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连带着冬易脸上都带着些不甘心。

慕无铮凑上前去,林霜绛满脸不乐意地瞪了他两眼,他见状,嬉笑着上前哄道:“不是我想放过纪殊珩,他身份特殊,他家老爷子还时不时给我上课呢……我打他儿子算怎么回事,你说是不?”

林霜绛白了他一眼,“你别拿纪公做挡箭牌……我又不是不认识纪公,老爷子在国子监多年性情秉直善恶分明,才不会来找你讨说法……我看你分明就是被你那太子哥哥迷晕了眼,在太子府被那纪殊珩作践这么久,男人哄你两句就忘光了……”

他说到此处,又愤愤不平地咬着牙,“你这个没出息的,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慕无铮好声好气地连忙给人端茶捶肩,“好霜儿,你想想,我如今都是端王了,想做点什么那是牵一发动全身啊,这不是等你来为我讨公道么?”

林霜绛犹疑地看着他,“那若是这个白脸我替你去唱了,你可不能拦我。”

慕无铮笑着讨好他,“霜儿若有自己的法子替我出了这口气,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本王绝不拦你。”

林霜绛心中这才顺下几分气来。

宾客们落座在定国侯府提前布置好的花丛中,满园的名流富贵享着这绝美的夜色,好一场盛宴。

不得不说侯府的百花园当真宽敞别致,尤其是满园的馨香随着日暮的风徐徐飘来时,座上的人无不心旷神怡。

晋琏跟在纪殊珩身后,对纪殊珩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摸不着头脑,“阿珩,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说错话了?”

纪殊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恼,“堂堂大将军,就知道吃。”

晋琏有些委屈地说,“阿珩,我自打下朝之后还没用过膳呢,好不容易才向殿下求来半日休沐陪你过来。”

纪殊珩闻言,想起这人屡次为自己顶罪,心头不觉也软下几分,便拉着他一道落座,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