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殿阁辅政大学士欧阳恪递上了户部侍郎李施之子掳掠人丁,贿赂朝臣的折子及其罪证,户部一众朝臣皆牵涉其中,一时之间傅云起领着禁军当庭抓了不少那账册上提及的户部朝臣,连声冤都来不及喊就押进了刑狱,连那户部侍郎李施也因其子被免职罢朝。
其中最瞩目的还是荣王,伙同李泽掳掠人丁、贿赂朝臣,结党营私数罪是证据确凿。
皇帝高坐在九龙椅上,将手中的账册往荣王身上砸去,皇帝冷声道:“老四,你还有何话要说?”
荣王跪在下头,掌心冒汗脸色灰白,死死盯着欧阳恪的背影似要盯得烧出一个洞来,“父皇明鉴,儿臣识人不清,听信了那李泽的谗言,只想着多分些油水,那些污糟之事儿臣不知啊!”
皇帝不耐地“哼”一声,“那为何他们从那男风馆中赎人都要经过你一遭?老四啊,贿赂朝臣,掳掠人丁……你当真是以为你父皇老眼昏花了么?”
荣王硬着头皮辩解道:“父皇!儿臣只是在其中分利,那贿赂是那李泽借儿臣的名目去替自己的父亲李施贿赂,与儿臣无关啊!”
雍王脸色紧绷,感觉这把火快烧到了他脚下,眼下的情况他是求情也不是,不求情也不是。
“与你无关?老四,李泽借你的名目,还能将你的亲王印鉴也借走么?”皇帝盯着荣王,“你在礼部做事,手长得伸到户部来了,这究竟是为了谁,不用朕替你说吧?”
荣王自然知道皇帝在意指雍王,一时之间脱力一般跪坐在大殿之上,
他放弃了辩解,玉脸颓然道:“儿臣自知罪孽深重,百口莫辩,但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无人指使。”
荣王如今在皇帝心中已经是弃子一枚了,但皇帝顾虑自己子嗣单薄,总共就那么几个,最终还是不忍心直接将荣王除去皇籍贬黜为庶民。
最终刑部站出来,称李氏及参与其中的户部一众薛氏旧臣,按律例全族上下应判流放边疆,而荣王直接被皇帝免了礼部的职务,押入了凤阳高墙等候宗亲商议后发落,在皇帝大寿之前几乎是出不来了。
皇帝当然不信这事单靠荣王自己就能想出来,那户部侍郎李施一贯和雍王亲近,此事背后不可能没有雍王的授意。
但雍王并不曾出现在那账册中,故而皇帝虽对荣王大发雷霆,落了其结党、贿赂朝臣之罪,却并没有直接问罪雍王,只是发落完一干人等之后,带着些凉凉的眼神看着雍王,满眼失望之色。
朝堂风波再起只在转瞬之间。
说巧不巧,似乎冥冥之中要在今日将薛氏一族的门脉在整个永昼连根拔起一般,太子慕无离在皇帝处理完一干薛氏旧臣后,递上了欺君罔上的请罪折。
皇帝刚处理完荣王和薛氏旧臣的事,还没缓过劲来,太子下一刻递上的折子差点让他两眼一黑。
“儿臣身为太子,今日特地向父皇谢罪:吾犯欺君罔上之罪也。儿臣之外祖父,永昼宰相薛忠,数月前将偌大之监军司藏兵于京郊伏祈山已久,儿臣于除夕之夜发现其谋逆之事,薛氏薛忠,不仅在伏祈山建起野寨以藏兵于此,且散布怪力乱神之谣言,掳掠伏祈山山下村民为劳工,幽禁于山中,无一人能逃出,故而伏祈山鬼神之说四起。”
“儿臣知悉此事时,唯恐打草惊蛇,使薛氏犬急跳墙、兵临城下,故只得密而不发,儿臣借西山剿匪之故,平伏祈山谋逆之乱,而后顺利平定,众将士皆弃械投降,唯有薛氏亲近之主将战死,儿臣之外祖,罪臣薛忠逃离京城,儿臣麾下之人多日寻觅无果。”
“及时弃缴投降之士兵,忧虑家中遭连累,向儿臣求情勿治其谋逆之罪,彼等受薛氏要挟欺骗至山中,非蓄意欺取朝廷抚恤也。儿臣思及此事,若此时将薛忠谋逆移兵之事传扬得广为人知,将于朝廷不利,边疆不稳,南粤、没疆眼见永昼内乱定要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故儿臣按下此事秘而不发,以匪寇归顺为由,平乱后将伏祈山之将士带回京城。”
“儿臣今日将此事告知于父皇,一来禀告伏祈山实情,二来请求父皇为稳军心,勿使降罪于监军司之麾下众将,三来,儿臣为太子,虽隐瞒薛忠薛氏之滔天罪孽事前有因,然尚犯欺君之罪,亦有包庇血缘至亲之嫌。请父皇治吾之罪,并查抄薛府,张贴海捕令,将薛忠其人捉拿归案,以律例惩处其滔天罪孽,还公道于天下。”
慕无离眉目低垂,身姿端正地跪在下方,一副等着皇帝发落的神情。
皇帝先是被薛忠的狼子野心感到一阵后怕,后来又为太子的欺君罔上雷霆震怒。
可若说太子是因着私心想把监军司收入囊中而隐瞒薛忠谋逆之事,又说不通。
若无傅家的一夜巨变,监军司一开始还真落不到太子的手上,监军司的掌兵权还是皇帝自己交给太子的,皇帝一想,他怀疑归怀疑,总不能前脚自己亲手给了人兵权,后脚又说人是狼子野心。
但凡皇帝有别的选择,他都不愿意让慕无离来做这个太子,这样大的事太子都敢欺瞒于他,眼下竟然还能落得个谋定而后动,巧妙化危为安的英名。
不少武将站出来,直呼一副太子一心为国,忠直刚正,欺君罔上乃事出有因,皇帝若治罪实乃于理不合,武将为慕无离说话情有可原,但令皇帝吃惊的是殿阁的纪闻殊纪大学士竟然也站了出来为太子说话。
殿阁在永昼一向是直达天听的所在,说起纪闻殊其人,在殿阁多年也只是个四品大学士,一向以古板和执拗着称。作为京中德高望重的一方大儒,他吸取了安乐侯姚氏的教训,多年来朝堂那些你争我斗他是半点不乐意沾染,只一心扑在国子监的办学上,若非如此恐怕品阶早就更上一层,连身为殿阁首辅的欧阳恪也需得给他三分薄面。
此时纪闻殊站出来,却也没有直接为慕无离说话,而是连连暗示皇帝此时问罪太子不妥,皇帝看了一眼欧阳恪,欧阳恪平日素来稳重的老脸上也带着一丝吃惊,此事显然非他提前与纪闻殊授意。
皇帝无可奈何,只先下了旨意查抄薛府,发布海捕令悬赏下落不明的薛忠,又心有不甘地看了两眼听候发落的太子,最终只能一肚子气往肚子里噎,轻飘飘地治了个欺君之罪。
他思虑半晌,准备罚太子回府思过,也好能让慕无离这阵子安分安分,就在此时,慕无离突然道:“父皇,除伏祈山之事外......儿臣还有一要事需禀告父皇。”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住狂跳不止的眉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
果不其然,慕无离再一次提出了兵部改制之事,皇帝两眼一瞪,原来这小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眼下慕无离已经大义灭亲揭发了薛家的谋逆不轨,薛氏在朝中也已经是连根拔起。这是摆明了告诉皇帝:他慕无离如今背后无任何外戚氏族倚杖,皇帝若是还忌惮他将兵部改制是为了方便自己拥兵,那就是为君疑心过重了。
皇帝思虑半晌,还是决定搬出户部来推脱:“离儿,朕知你用兵如神,可如今国库之财用,甚是紧矣。近年来朝廷之中所费甚多甚杂,淮北地动之时,亦曾用大批银钱以赈灾,今时不合宜增军费。”
慕无离面上无波无澜地等皇帝说完那套推脱之词,“ 父皇,兵部改制之事无需增军费预算。建安钱庄之少东主,于半月主动前来寻儿臣,谓欲捐军费于朝廷,用此银钱以助强我永昼国之国力,以御外敌,保八方之安。 ”
满朝文武看着皇帝,皇帝哑口无言,辩无可辩,只得答应了慕无离兵部改制的事。
慕无离借着建安钱庄捐来的这一笔军费,皇帝不仅罚不成他还得给慕无离再记一功,下了朝连喝茶听戏的闲情都没了,胡子一吹气得直接回了寝殿,连后宫都没去。
皇帝终于对兵部改制的事松了口,慕无离得了口谕,下了朝后便一头扎进兵部里。日暮时分,他刚从兵部大堂出来,心中正想朝嘉兴殿走去,刚出门就被皇后的侍女白鹭拦住了,侍女白鹭焦急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听说了薛氏的事,晕过去了,任凭奴婢们如何叫喊都不见醒!”
慕无离心下一凛,往皇后所居的景阳宫大步走去。
皇后闭目阖眼躺在榻上,似是自晕过去之后到现在还没醒。太医才为皇后诊完脉,慕无离对那太医道:“胡太医,母后如何了,为何好端端的晕倒?”
胡太医道:“殿下莫急,臣诊得娘娘脉象缓涩而弦,沉取若有若无,肝郁气淤,气血运行受碍,是一时情绪激烈所致。臣给娘娘开了一味疏肝解郁的方子,晕乏之症便会有所好转,但心病还须心药医,还是要娘娘自己看开为宜。”
太医叹了口气,将方子交给侍女白鹭之后就走了,太医自然已经听闻了薛家的事,知道皇后这是心病所致。
慕无离坐在床边给皇后侍疾,扶着皇后起身喝完下人端来的药。
片刻后,皇后慢慢睁开双眼,一双美目望着拔步床上繁丽贵重的床幔,动了动眼珠,看到了坐在床边侍疾的太子。
皇后虽然已经不再是豆蔻少女,但那般般入画的容貌却不减当年,甚至还在岁月的洗礼下多添增了几分雍容自得荣宠不惊的气质。
她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地吩咐道:“白鹭,你先下去吧,本宫与太子母子之间有话要说。”
“是。”侍女白鹭低眉顺眼地离开了。
皇后起身,半躺在榻上侧过头,满头华发散落颈间,一双凤眸望着守在床边的儿子,“离儿,你可知母后方才做梦,梦到了什么?”皇后的嗓音很是温柔。
“母后梦到了什么,想要说与儿臣听?”慕无离声音温润和缓,很是有耐心。
“母后梦到了薛府……并非如今的薛府,而是从前的薛府。你可知,母后的祖父,你的曾祖父在时,薛府在京中只有一小宅,家中寥寥几个下人,祖父好风雅,庭中种满了广玉兰,母后当时年幼,但仍记得每年春来时,庭内满院馨香......后来你的外祖父入朝为官,跟了当时的懿王、如今的陛下后,薛府才搬到如今的大宅中,那些被你曾祖照料了大半生的广玉兰,移栽之时也随着你曾祖去了。”
慕无离沉默半晌,似是想了想:“玉兰素来皎洁.....银花玉雪,刻玉玲珑,又的确是扑鼻芬芳。母后若喜欢,儿臣愿为母后在景阳宫之中种满广玉兰。”
皇后望着他慈爱地笑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摇摇头。
“离儿,你记住......往昔之物,不复重来;虽有新者,亦无法替代。”
慕无离心中一动,察觉到皇后说的“玉兰”并非玉兰。
“当年,母后被父亲指婚,高嫁给了当时的懿王。说来好笑.....”薛皇后浅勾起唇角,带着些凉意,“当时本宫待字闺中,也曾期待过得遇一良人,相夫教子,一世一双人。”
“父亲知道本宫心中所想,安慰本宫,懿王英俊风流,京中不少女子对他趋之若鹜,本宫嫁过去虽是高攀,还是侧室,但总有一日,本宫一定会成为懿王的正妻,父亲说得信誓旦旦.....果不其然,本宫后来真的做了皇后。”
“虽为皇后,却非妻子。”皇后语气平淡,说起此事时,并非是哀伤惋惜的口气,反而轻描淡写得如同喝水一般平静。
慕无离不知如何安慰,“母后......”
不等他开口,皇后悠悠道:“离儿可曾听说,昔日京城四大才女。”
慕无离思虑片刻,道,“儿臣不知。”
“本宫嫁与你父皇后,生下了你和双儿,过了两年又生下了鉴儿。后来你大了些,那一年,京中办探春宴,大半官宦人家的女眷都去了....当时的京城四大才女,傅家嫡女傅静殊、姚家嫡女姚元漪、陈阁老的独女陈思宜,定国侯府赵松月,都来了。”
薛皇后嫁与皇帝时仅仅年方十五,即便是后来生下了慕无离、慕无双和慕无鉴,膝下已经育有三个子女,去那探春宴时年纪也还未过二十。
“母后提及她们,可是与她们要好?”慕无离问道。
“不,”皇后摇头,“当时母后只是你父皇身边的一个侧妃,你父皇当时还未娶正妻......后来才娶了姚氏嫡女,故而当时此宴便让本宫去。”
皇后似若有所思,沉入回忆中:“当时京中有些官宦妻眷,见本宫以区区侧妃身份前来,薛氏又是小门小户,不仅处处出言嘲笑,还携着其他官眷正妻一同奚落于本宫,直到傅静殊出面为本宫解围。”
“前朝太子妃,傅静殊?”慕无离抬了抬琥珀般的金色眸子。
“是,”皇后说,“当时傅静殊刚与前朝太子才定下婚约,还不曾成婚。”
皇后眼中似有怀念,“傅静殊其人,一如玉兰般皎洁高贵,高高立在枝头.....她不仅不在意门第之别本宫相谈甚欢,还多次邀本宫游湖入宴,煮酒赏雪。因她与本宫要好,京中贵妇女眷才愿与本宫有几分交情。”
“本宫既入了王府,膝下又育有儿女,本不便频繁出府抛头露面,但傅静殊是未来的太子妃,你父皇再不愿本宫抛头露面,也不好推拒。”
慕无离没想到母后还曾与死去的前朝太子妃有过交集,不免心中也好奇起来。
“傅静殊虽为女子......但她曾是本宫年轻时最为艳羡之人,她既可抛却世俗之见在出阁前云游四海,又能与京中众闺阁女子一同吟诗弄月......后来,嫁给了前朝太子慕如瑛,前朝太子慕如瑛虽为皇室又为太子,但却对她一往情深,甚至为了她对先皇直言,他此生不愿娶妾。”
傅静殊作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一,生前不爱在府中绣花,反倒喜欢似个男子一般到处云游,到处写下自己的题诗,她所到之处的好山好水无不留下脍炙人口的名诗。
直到年方十九时,才女傅静殊才在傅老将军软硬兼施的敦促下松了口,定下了和当朝太子的亲事。
“此女的确洒脱自在,所思所想非常人。”慕无离评价道。
皇后似感伤,“离儿......你可知为何双儿行事如此荒唐,任凭她如何名声不济,母后都从未责罚她。本宫的双儿,本宫的女儿是这样的洒脱不拘,落落大方。每次看到双儿飒爽的英姿,本宫恍惚之间总觉得静殊还活在本宫眼前。”
“傅静殊曾对本宫说,北境塞外的白玉兰比起京城的广玉兰更为高洁清贵,每当春日雪融破冰之时,生长白玉兰的一带无不是十里馨香。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带本宫去一回北境。”
“她失约了。”皇后眼角流下泪水,“那年没疆来犯,北境告急,太子慕如瑛带军前去迎敌,死在了北境,而静殊生产时血崩而死......”
“北境的白玉兰......本宫此生再也无缘与之相见。”皇后哽咽不止。
她时至今日都难以接受,傅静殊来了人间一趟,留下了一些诗便早早地走了。
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曾留下,临盆那日出生便没了气,母子俱亡。
慕无离递去帕子给皇后擦泪,母后心中怀念故去的前朝太子妃十余年,怪不得当年他说要出征北境,母后虽担忧,却从未阻止,甚至为了他不停奔走两边,竭力劝父皇和外祖父点头。
也许在母后心中,自己离开不得深宫,看不到塞外的白玉兰,就希望自己能代她去看看,借此以缓解心中之憾。
她拂去眼泪,定声道,“本宫嫁于皇室多年,你父皇虽未曾将本宫当作发妻,但也算善待于本宫。他心中挂念姚氏嫡女情有可原,母后不怨他;他如何宠爱淑妃,本宫亦不曾放在心上。”
皇后抓住慕无离宽大的袖袍,泣声说:“可是离儿,这么多年以来,自打你被立为太子……你虽聪颖极慧,却也十分刻苦用功……”
“你可知母后每每看着你寒冬腊月仍坚持雪中习武、冷殿诵经,如何吃尽苦头,一步一步成为端重自持的皇族表率,又是如何建功扬名后遭到你父皇的猜忌冷眼,本宫一颗心肝简直心疼万分.......”
“本宫的儿子,若不是太子,一定是北境辽阔的草原上那最自由最骄傲的长鹰。”
皇后声泪俱下,一双泪眼望着慕无离,眼中满是心疼。
慕无离握住薛皇后激动的手,温和地安抚道:“母后,这么多年儿臣从未觉得苦,看永昼兴国安邦,疆域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儿臣心中已经十分自在,母后不必为儿臣伤怀。”
慕无离想起薛皇后与他说起北境的白玉兰,道,“母后若想见北境塞外的白玉兰,待儿臣收复二十城,便带母后去看,斯人虽逝,玉兰却在,北境风霜依旧,玉兰清香长留。”
薛皇后平静下几分,道:“母后知晓,我儿心中自有天下,而非薛氏一族的荣辱。父亲所作所为,母后也早就预料到薛氏有今日。”薛皇后正色道,“离儿,不必为薛氏之事忧心本宫,本宫一切都好......本宫只是……怀念故人。”
“这些年只要我儿欲成事,母后无有不助。如今本宫既承后位,深陷深宫,故人已逝,已再无游山玩水,吟诗弄景之心,鉴儿......亦离不得本宫。往昔之事,本宫虽时常忆起,然已放下。如今,本宫只希望本宫的一双儿女,能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慕无离在皇后的榻前跪下,“母后所愿,儿臣铭记于心。”
皇后一双美目朝他看去,“如今母后心中唯一挂念之事,惟离儿婚事,如今我儿二十有五……不愿成亲,知子莫若母,只能是心中已有牵挂。”
慕无离一怔,他没想到母后竟然看出来了。
皇后道:“离儿,你年少既负盛名又身负重任,你的婚事,母后本不欲多加干涉,这么多年来,母后也期盼我儿能寻到心中一生所爱。”
她见慕无离如今已二十有五,每每提及指婚都是一副抗拒之色,便猜到早就有了心上人,但又未曾主动找到皇后请她帮他指婚,只能是慕无离看中的那女子不愿。
皇后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京中竟还有人不愿与他成婚,更觉惊奇。好奇虽好奇,她虽有权利却也不愿伸手过长深挖此女底细,她知若如此行事,只怕会惹得慕无离不悦。
“但……若那人并非良人,且不愿与你相守,离儿,母后希望你莫要太过执着。四海之内倾慕你的女子很多,即便不合你意,你也莫要因一人所缚,此生不愿再涉红尘。”
慕无离静静听着,似默认了皇后的一番话。
皇后道:“你舅舅薛瑞良之女薛秋峂,曾在本宫膝下多年,品性柔善知书达理,你知她多年来倾心于你,对你一片痴心,因此不愿嫁与旁人。如今薛氏又没落至此,京中更是无人愿与薛氏结亲……”
“本宫实在怜惜于她,离儿,若你迟迟不愿定下太子妃,又不愿你父皇给你指婚,不妨先将秋峂定为太子妃,先同她成婚,太子府不缺银钱,多她与少她并无不同。她知趣识礼,本宫知我儿心中大事,她不会误你。”
慕无离面上沉默不语,胸中却忍不住开始寻推拒之词。
“离儿……若你心中那人不愿与你相守,你听母后一句劝,莫要苦苦等待耽搁年华可好?待你遇到心爱之人愿同你相守一生,便与秋峂和离,你好生安置她放她离去,也算圆她多年来嫁你一番心愿,如何?”
“母后所说,儿臣会仔细考虑。”慕无离叹息之间,英俊的眉眼染上几分无奈,他何尝又愿意苦苦等待。
薛皇后却凝眸道,“离儿……再过两月便是你生辰,到时你便二十有六了,介时你父皇若要强行为你指婚……恐怕连本宫也阻拦不得,母后已经在深宫之中枉过半生,自然希望我儿能得心爱之人成双成对,但若强求不来,本宫也不愿你父皇借由婚事阻你大业。”
慕无离明白了,皇后并非是要催他成婚,只是如今他到底将要二十有六了,若皇帝到时候要强行指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给他,恐怕届时场面会更为棘手。
“母后,且容儿臣思虑十日,十日之内,儿臣必定给母后答复。”慕无离给出承诺。
薛皇后躺在床上,松了口气,“好,本宫身体无碍,你且放心离去就是。本宫早已知晓你今日于朝堂之上迫使你父皇答应了兵部改制之事,既事成,便去做……不必忧心本宫的身子。回去吧,本宫有些乏了。”
“母后保重身子,儿臣告退。”慕无离看着皇后缓缓合上眼,转身离开。
静谧的大殿中,叹息仿佛徘徊在上空,薛皇后闭着眼似喃喃自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