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明月高悬,满地银霜。
春涧轩今夜热闹非常,听闻这个建安钱庄的少当家这次来京,似是有要事,与朝廷有关,慕无铮又待了一日,得知建安钱庄是江南最富有的富商,在钱庄之中的地位几乎压了所有钱庄一头,难怪那黎妈妈如此重视此次献舞,估摸着是雍王想着这次他来京用春涧轩的花魁笼络他,但荣王和雍王又不便出现在这里,所以只让李泽出面。
春涧轩设有高台,那位建安钱庄的少当家的厢席似乎设在高台对面正中央,厢席四周十分宽敞,慕无铮被其他小倌簇拥着,站在中央,缓缓后退几步。
他一眼望去,那位传说中建安钱庄的少当家有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峰鼻薄唇,眉骨很高,眼眸深邃。
他看到对面的赵浮霁安静肃穆,一言不发,面前似乎架了一台古琴,两侧的仆从候在一旁,那人身边的厢席里还坐着另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看来就是李泽。
台下除了楼内其他小倌和客人,还有建安钱庄的少当家带来的一大堆侍从,堂下几乎坐满。
今日春涧轩为他精细地上了妆描了眉。他红唇点染,凝脂点点,薄施粉黛。一头青丝散散披在肩上,额间缀着玉石,身上华丽夺目的朱红色长袖丝绸薄纱,隐隐透出光润瓷白的肌肤,左右手都带了金钏,足上套着金镯,稍微一动便叮铃作响。
——恐怕是慕无铮活到现在,头一回穿这么夸张的衣服。
但最让他烦躁和难受的还不是这个。
春轩涧的黎妈妈今日午后带了几个人过来,那几人按住了他,(洋柿子不让写发生了什么完整的看作者菌weibo名字是破写文的小星烛)
那一瞬间他真的想掏出袖子里的袖箭把这些人都杀个痛快,可是他们要的证据就在今晚,近在咫尺,他此时杀人,一定会引起动静,一切功亏一篑。
最终,慕无铮还是死死咬着唇紧闭着双眼,任由他们将一根冰凉的、晶莹剔透的(洋柿子不让写发生了什(′?皿?`)烛子改了很多遍已经阵亡,实在没办法和审核斗智斗勇,只好和谐的都删掉了。完整的64看作者菌weibo名字是破写文的小星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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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强按住心头的不快,努力让自己忘掉身后塞着的玉势,夜长梦多,他必须全力以赴,今日必须成事。
慕无铮说服自己,这一舞,他就当是为那人而跳吧。
他抬手一拱以示舞始,转瞬身形已转,乐声渐起,大堂四角的光被小厮熄灭,整个春涧轩大堂里只有高台明亮如昼。
只慕无铮轻摆长袖扬起手臂在空中拂动,回头望去忍不住一惊。
这一舞竟然是建安钱庄的少当家亲自来奏乐么?
那人修长漂亮的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流水般的琴音在春涧轩的大堂里悠扬响起,容不得慕无铮多想,他随着《黄梁一梦》原本的曲调缓缓起舞。
衣袖纷飞,行云流水,空中渐渐撒下如细雪般的白羽。
举步时似柳摇花笑,往前迈步时又似云卷云舒,白瓷似的玉手挥动之间,数十条红色绸带轻扬而出,纤软的腰肢飞身向后弯去,纱袖随着身体轻盈地垂落。
紧接着他起身长袖甩舞,重重的往身前拍去,足尖轻掂随着那骤急的激烈的琴音旋转起身,愈转愈快,红色裙裾在空中飞扬,如同炙烈的火焰瞬间点燃整个高台,在场几百双眼睛似乎失了魂魄,心神俱迷。
昏暗的堂下似有人议论道:
“这……鹭起公子跳的是战舞?”
“这黄粱一梦……好像与我之前看的不同……”
身旁伴舞的小倌无不跳得柔媚动人,慕无铮却在一众弱水之中舞得利落飒爽,仿佛那舞袖是手中长剑。
如烈火焚烧般干脆痛快。
慕无铮将朱红的水袖重重荡开,舞动之间恍如鲜血般赤目,灼得人眼热。
曲至尾声,他才碎步定身,一舞后肩上还带着细碎的白羽。琴声已尽,全场人却似乎还沉迷在那舞之中,望着高台上冷艳夺目的美人挪不开眼。
半晌后,高台下传来雷鸣般的掌声,慕无铮在人群之中未曾看到欧阳绥的身影,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他正思索着如何脱身,不料高台对面的厢席之中,那赵浮霁缓缓起身,从厢席中走了出来,他身量很高,肩宽腿长,身形给慕无铮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赵浮霁踏着脚下的织锦红毯缓步朝他走来,一袭素白的锦袍银丝镶边,看起来流光漂洄,如同将月色披撒在身上。一头乌发半束垂在脑后,一身矜贵清冷的气质,恍若雪地松竹般浑然天成。
他朝慕无铮缓步走来,慕无铮静静望着他,不知为何心跳如鼓,他觉得此人姿仪甚雅,细看又觉得散发出凛凛的王者之气。
为什么......谁能来告诉他
为什么此人会那么像“他”?
却又不是他?
慕无铮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心绪不宁。
直到男人走到他面前,高大修长的身躯在他身前投下阴影,他朝他伸出了手,那声音低沉而温柔,与他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几乎有七成相似。
“告诉我,你的名字。”
慕无铮迟疑一瞬,将手放在赵浮霁温热的手心,皓齿轻启,“公子,我名鹭起。”
赵浮霁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他走下高台,慕无铮呆呆地任他牵着自己向前走去,手掌传来火热的暖渐渐从他的指尖递到了心间。
慕无铮跟在他身旁,整个人却如同失了魂一般眼神始终看着前方,连脚下的台阶都不曾注意,他猛然间向下栽去,却被人往身后一带,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慕无铮顿觉失礼,忙想推开赵浮霁不想却直接被赵浮霁俯身腾空横抱起来,他瞬间感到有些恼怒,左手推了推赵浮霁的胸膛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右手忍不住放在金钏藏着的袖箭上,他缓缓凑近这人的胸膛欲一击即中,不料鼻尖一动,忽然愣住。
胸膛的名贵丝绸衣料散发出清新不腻的沉厚木香,恍若身在深林中。
这雪松香......
为什么也同“他”一模一样?
赵浮霁抱着他很稳,一路带他走下高台,脚下迈着春涧轩的红色织锦长毯,往春涧轩为他准备好的天字号厢房走去,慕无铮闻着那雪松木香,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已然得手,应该尽快脱身这件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横抱着自己,躺在赵浮霁的怀里看着他瘦削的下颌。
男人踏着织锦红毯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最高处,推开了春涧轩天字号上房的门。
欧阳绥趁着着人人都在看慕无铮跳舞,借着给李泽上茶的机会偷走了李泽随身携带的账册,还放了一本假的回去,李泽浑然不觉自己和荣王最大的软肋已经落在了别人手上。
他得手后便及时换了衣服准备藏身在人群中,不料竟看到慕无铮被那建安钱庄的赵浮霁横抱在怀里,似往天字号上房走去。
欧阳绥心中大惊,暗叫不好。他也顾不得暴露,大步迈上楼往赵浮霁带走慕无铮的方向追去,不料才上了楼,一个手刀倏的从侧身劈来,他两眼一昏,口中喃了句“不......”就晕了过去。
那人就近把欧阳绥拖进了房里。
慕无铮对欧阳绥来寻他的事浑然不觉。
赵浮霁合上了门,天字一号房里,沉香木的架子床挂着双层红色纱幔,房里似提前被人燃好了熏香,缠枝牡丹熏炉里荡出醉人的袅袅的香气,暖而香甜。
黄花梨烷桌上点了摇曳的红烛,房里铺着厚实的织锦红毯,就算是赤足行走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冷,房内还准备了偌大的木桶用来沐浴,用一扇紫檀木雕花屏风隔开。
慕无铮被他缓缓放到床上,赵浮霁那张陌生的脸望着他,“如果你不愿,我不会逼你。”
慕无铮有些崩溃,他只觉自己如果再不能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的话,他真的会发疯。
他撑起身子坐起来,假装有些含羞带怯道,“浮霁公子,我能为您宽衣么?”
男人坐在床边,似乎沉默了一瞬,“好。”
慕无铮站起身,心烦意乱地为赵浮霁解开衣带,男人宽厚的肩膀,劲瘦的腰身是那么熟悉......
就仿佛他曾日日为这具身体宽衣一般。
慕无铮绕到赵浮霁背后,轻轻褪下男人的里衣,露出象牙色肌肉分明的后背,这是一副近乎完美的成年男子的身躯,在那挺直宽阔的背上,是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疤,慕无铮瞬间情绪崩塌,眼眶蓄满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是他。
眼前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
慕无铮双手环抱住男人,脸贴在男人的伤疤上,他一声不吭,心中一阵酸涩。
他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是因为自己负了他,所以他才要去寻别人么?
慕无铮似闷闷不乐。
赵浮霁感受到“鹭起”抱着他许久不言,他回过头去,见人已经泪水决堤,沾湿了半张脸,忍不住大掌放在慕无铮的下颌旁拢住,拇指轻轻抚摸着那张冷艳夺目的脸,叹气。
那双深沉的眸望着慕无铮,眼底的温柔一览无遗,他安慰慕无铮,把人拥进怀里道:“怎么哭了……心肝?”
慕无铮听到这句话,眼泪愈加汹涌,漂亮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赵浮霁”的胳膊,泪滴大颗大颗滑落。
永昼太子与永昼的六皇子,这辈子不可能结侣。
那么赵浮霁与花魁鹭起,是不是就可以?
慕无铮感觉自己似乎被屋内那暖意朦胧的熏香熏得醉了,他不再是慕无铮......他是鹭起,他是赵浮霁的鹭起,哪怕只有一夜,哪怕只有一夜能摆脱那个身份。
昔日有一人,赐他天赐之爱。
他负了他,他把他仰望的月亮,亲手推开。
眼下……没有旁人,和男人缠绵悱恻的机会就在眼前,就如从前在太子府一般……哪怕只有一夜春宵。
若失此良机,恐怕他余生再难同他如此亲密。
他是春涧轩的花魁鹭起,他可以吻他想吻的男人。而他,原本就是要献给他的。
男人拿着露出一角蟒纹的帕子为他擦着泪,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坐在床边。
慕无铮朝男人脸颊伸去,果然在下颌处摸到了人皮面具与肌肤的交界,赵浮霁默默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他,但慕无铮却也只碰了一下,便收回了。
他不想揭下赵浮霁的人皮面具。
慕无铮目光低垂,“他们说我跳得不好。”语气竟有些委屈。
他想到玲珑和欧阳绥的话,忍不住眼角朝下耷拉。他心里有些郁闷,如果知道是他就好了,他会跳得更好些……
赵浮霁静静看着他,唇角弯起,伸出手抚着他耳鬓的发,“不,你跳得很好。”
“得见卿卿一舞,犹觉身在梦中。”
低沉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动听,尽管和记忆里的嗓音只有六成相似。
慕无铮往他怀里凑去,耳朵贴着赵浮霁象牙色的胸膛,听着紧实肌肉下传来一阵一阵坚实有力的心跳,赵浮霁的大掌不觉滑上只隔着一层薄纱的腰间。
“若梦醒了,怎么办呢?”慕无铮在他怀中抬起头望着他那张陌生的脸。
“不畏梦醒,惟恨此生无梦。”赵浮霁语气之中似有叹息,手掌不停摸着他的发似作安抚,倾泻而下的一头青丝缠绕在指尖。
慕无铮忽然望着他,眼神认真地说:“浮霁公子,您要了我吧,今夜便赐我黄粱一梦,如何?”
那声音清脆如玉石,回荡在赵浮霁耳边,竟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坚定之意。
男人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好。”
赵浮霁抬起慕无铮哭花的脸,微红的眼眶里带着细碎的泪,一身火红的薄纱在红烛下韶光流转,好似嫁衣。
他吻上了那两片绯红的薄唇,细细地吮吻,辗转流连、轻舔慢咬,愈来愈炙热,赵浮霁指尖一挑,慕无铮的腰带瞬间散落,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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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没有直接合衣躺下,而是穿上外袍推开门又轻轻合上,赵浮霁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经过几间上房,在其中一间推门而入。
屋内燃着红烛,似乎已经不知道燃尽了几根了,房里有两人,其中一个人是欧阳绥,躺在地上,似乎还昏迷着。
晋琏见是他来,摘下人皮面具,他真的觉得天底下没人比他更惨了,前几日才挨了板子,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刚能走两步就不得不跟着太子殿下一起来到这男风馆,而且他在这房里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太子殿下几个时辰了,几乎都快天亮了,殿下那边竟然才完事。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
慕无离撕下脸上的面具,晋琏问他:“殿下,端王殿下可有认出您?”
“认出了。”慕无离似微微叹气。
“您这一去也太久了......”晋琏忍不住抱怨,不想慕无离却回他,“待你成亲,你便懂了。”
晋琏虽还有不解,但还是得先把眼下的情况告诉慕无离,“殿下,这欧阳家的小子要怎么办?还有这账册,好像是荣王贿赂那些旧臣的证据。”
“账册还给他,再派几个人将欧阳公子扔到欧阳府府门口,看到欧阳府的人把他带回去再离开。这账册......就当是吾送给欧阳恪的大礼。”
他的铮儿为了这账册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他自然不能让他的心肝白跑一趟。
晋琏不解地“啊?”了一声。
“殿下,那咱们今晚上岂不是白跑一趟?您不是要借机查抄薛氏旧臣府中的贿银么?”
“这账册到了欧阳恪手上,岂不是就这么把户部拱手相让送给了端王殿下?那十八营的军费怎么办?”
晋琏不解慕无离的做法,忍不住一连发问。
慕无离让他安心,“吾做了两手准备,建安钱庄的少当家赵浮霁安顿好了么?”
“手下的人安顿好了,赵浮霁早就已经在城中的客栈歇下了,这与咱们的军费有什么关系?”
“赵浮霁已经与吾通过信,建安钱庄有意向捐一笔不错的军费给十八营。”
晋琏睁大眼,实在为慕无离周全的谋略感到钦佩,又忍不住好一阵郁闷,现在阿珩不在了,也没谁来替他解释殿下每一步的用意,自己事事都等着殿下来给自己说明白,实在是有些丢人。
次日,慕无铮睡到日上三竿昏昏沉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嘉兴殿中。
冬易双眼红肿,面色复杂地守在他身旁,似乎哭过。
他睁开眼,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昨夜只是我的梦么......”
慕无铮动了动身体(洋柿子不让写发生了什么完整的看作者菌weibo名字是破写文的小星烛)
尽管如此,他浑身干净清爽,衣着整齐,看来......昨晚不是梦,男人甚至体贴地为他清洗过了。
冬易见他清醒,忙递来水,慕无铮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冬......易,我怎么会在这里?”
嗓音极哑。
冬易满脸忧心地看着他,“今早辰时,欧阳公子被扔在欧阳府府门,紧接着,一支绑着信的羽箭被人从欧阳府外的高墙射进来,信上写着殿下已经在宫中了,奴婢和夏霖就赶了回来。”
慕无铮听说欧阳绥被人打晕了,忍不住急道:“账册呢?他可有拿到?”
“账册已经交到欧阳大人手上了,如今欧阳大人在朝上......薛氏旧臣的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欧阳绥可有受伤?”
“王爷放心,欧阳公子无恙。”
慕无铮舒了口气,总算没白忙活这几日,但冬易紧接却着涌出眼泪,“殿下,奴婢回来时第一时间检查了您的身子,您......是不是被人污了.....”她哽咽着,“奴婢都没敢同夏霖说......”
“您告诉奴婢,究竟是何人,能污了您的身子又将您送进宫来,”她咬牙切齿道,“不管多么权势滔天,奴婢一定剁了他碎尸万段。”
绯色悄悄爬上慕无铮的脸颊,他低头看了一眼领口透出来的一角痕迹,急忙给冬易递过去帕子,“我......我是自愿的,我喜欢那人。你别去剁了他......”
冬易闻言似乎一时愣住了,脸上的泪半挂不掉,“您就去了这几日,竟有了心仪之人?”她似想到什么,忍不住皱眉,“您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春涧轩的小倌吧?”
慕无铮哭笑不得,“怎会?”
想到昨夜,随即唇角弯起,“我不便告诉你他的身份......日后若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又或者......没有日后了。”慕无铮眼中黯然,那本就是荒唐一梦,不是么?
“为何?殿下喜欢的是男子吧?殿下是端王殿下,不论是男是女,喜欢谁都是他的福分,他怎能占了您的身子然后又......”冬易睁大眼,似不解。
慕无铮安慰她,“我与他有缘无份,昨夜只是春宵一度,以后莫要再提了,也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好吧.......”冬易犹疑道,“夏霖也不能说么?”
“不能。”慕无铮笑着看着她。
“您也太放肆了,虽然您身上原来的伤已经愈合,可到底还没好全,您就敢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她不满地站在慕无铮床头抱怨。
“好了,我饿了,快派人布膳吧,”慕无铮笑嘻嘻地看着冬易。
冬易起身走去,人虽走远但声音还在门口徘徊,“您及冠礼之前可不能再这样糟蹋身子了......奴婢看到您那满身的......险些就传太医了,若不是顾忌您的名声......”
声音随风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