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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明月高悬,春日的晚风不燥,皇帝被宦官搀扶着从宴席回到朝清殿,三五宦官忙前忙后地伺候皇帝解酒。

“护芝,你觉得老六和太子之间,是什么情况?”皇帝半躺在榻上,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掌事太监曹护芝闲聊。

“陛下是说,今日迎六殿下回宫的家宴上,太子殿下对六殿下说的那一番话?”

皇帝悠悠地“嗯”了一声,似乎琢磨不透,“铮儿才回宫,太子为何与铮儿如此针锋相对?”

“朕从前如此重用老三,也不见离儿如此于众人面前出言不逊。”

慕无离方才在家宴之上说的那番话,几乎在场的所有皇亲,都以为太子在给刚回宫的六皇子下马威,不然好端端地为何把堂堂皇亲贵胄和一个家仆做比较?

曹护芝道:“陛下不必在意,哪怕是寻常人家亦有嫡庶之间的较量,两位殿下同为嫡子,却非一母所出......”

曹护芝这话,显而易见指向太子因为担心六皇子会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才针对六皇子。

皇帝缓缓点头,似觉得言之有理,“离儿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太久,铮儿回来他自然不安。”又问曹护芝,“你觉得铮儿今日的表现如何?”

“六殿下一回来就能从容应对太子殿下的刁难,已非常人。”

皇帝似也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是不错。”眼中似带着几分满意,“倒是与朕年少时有几分相似。”

曹护芝在一旁微笑,“陛下的孩子,自然像陛下。”

皇帝满意道:“你去同殿阁说,派个人过去给老六讲讲典籍、鉴史和国策。这老六啊.......还有一月就要行冠礼,行过冠礼后,朕先给他个简单的差事,再让他跟着老三学学。今日宴上朕一看,这老六虽在民间长大,却还懂得些诗词歌赋,好歹不算大字不识,让殿阁好好教导一番就是。”

曹护芝道:“陛下,奴才明日就去通知殿阁。只是六殿下才回来,身上还有伤......”

皇帝“嗯”了一声,“你提醒的得是,国策鉴史倒也不用太急。告诉殿阁不必太过刻苦,让老六慢慢学着就是了,等行过冠礼后,慢慢分担些朝中事务。”

“不要像太子那样,孝道还没学个明白,就跑去带兵,成天就是打打杀杀。”

曹护芝在一旁笑而不语。

“唉,朕的孩子里,老二天生痴傻,老三心思深沉,老四莽撞易怒,老五又太过怯懦……这几个孩子,”

皇帝“哼”了一声,“没一个让朕满意的。”

曹护芝安慰皇帝道:“陛下……龙生九子,自然各有不同。”

皇帝悠悠地叹了口气,“可让朕最不放心的,还是太子。太子手握重兵,又极其独断专权,朝中行事多有逾矩,你就看那兵部改制一事……任凭朕如何说教,太子如同顽石一块,油盐不进,风吹雷打不动……长此以往,怕是眼中连朕这个父皇也放不进了。”

皇帝喝了许多酒,兴许是上了头,连带着平时朝上那许多不痛快也一并说了出来。

曹护芝道:“陛下……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姓慕,而不是姓薛。”

皇帝“哼”了一声,冷笑,“朕倒是希望太子他还记得。”

想到慕无铮这些年流落逃亡的日子,皇帝又命掌事太监曹护芝给端王府添了许多赏赐,命曹护芝亲自盯着人去办,把皇帝送的那些东西一箱一箱地送进嘉兴殿,放不下的回头还要送进端王府。

太子慕无离最近忙于兵部改制一事在朝中和皇帝僵持不下,皇帝十分不满慕无离刚手握监军司就要大动干戈。

而慕无离准备将监军司与城防营合并为京城十八营,在此之下统一调配操练,以磨练京城驻军之间的默契和配合,不必再分出京城与京郊,太子从兵部选出了麾下六位将领来将京城划分出的几片区域来驻扎管辖。

若改制顺利,整个京城十八营的将士几乎都听统一的命令,喊同样的口号、操练同样的军营枪法、阵法,同时服从慕无离及其麾下将领的调度,可以说是整个京城的驻兵将要拧成一股最坚韧的绳,皇帝将难分化京城驻兵兵权。

也就意味着太子若有一日要反,一声令下所有京城十八营的军士瞬间便能配合无间地包围京城,皇帝自然不会同意。

不过慕无离此举,却并非意在京城,而是为了北征。

京城的驻军常年居于安稳富庶的温柔地,实力自然不能和北境驻军相提并论,不论慕无离北征要从京城调走多少人,京城留守的驻军可以不多,但一定要退可守进可攻。

若北境无事,便只保京城无恙即可;换言之若北境战事吃紧,京城驻军可随时支援北境,在慕氏开国的祖宗们眼中,土地是打下来的,打下哪里哪里就是国。

慕无离此举是要操练出一支几万人的精兵,而不仅仅只用于维护京城平日的安稳。

皇帝自从将监军司交给慕无离那一天开始就知道,太子从此行事不会再收敛,但好在慕无离虽掌兵权,党羽集中在兵部,但军营所有军费预算还掌握在朝廷手中。

皇帝不同意慕无离兵部改制十八营一事,兵部改制一事又需增加军费,皇帝自然就要从军费预算上拿捏太子,户部侍郎张尘是帝党一脉,和欧阳恪一般深得皇帝信任。

只要慕无离不打算反,皇帝即便不动武,也总有其他办法遏制太子的势头,而慕无离已经身为储君,若无意外则是名正言顺未来的天子无疑。

可以说只要慕无离顺从皇帝,从此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太子,乖乖地给皇帝练兵,根本不需要考虑弑父夺权才能做皇帝,否则反而还落得天下人诟病他得位不正。

皇帝将这分寸拿捏得巧妙,一来慕无离身后已经没有了薛氏,二来皇帝把监军司交给了慕无离,其实是给他扣了烫手的个大高帽子,人人看着皇帝待太子那都算是托付重任。

若慕无离得了监军司这块馋人的肥肉还要违逆皇帝,也会落得个太子功高震主的罪名,民间的书生最是在意皇室德行有失,真要闹起来,那风风雨雨人言鼎沸也能给慕无离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今两方僵持不下,掌管军费拨款的户部就成了朝中最为风声鹤唳之地,各方势力都紧紧盯着户部,生怕一个不注意被太子咬下一块肉来。

春风徐徐吹进嘉兴殿大气秀美的窗棂,拂过慕无铮静止不动的脸颊,吹起一书页。

慕无铮正盘腿坐在嘉兴殿的书房里,听着殿阁大学士纪闻施在他面前讲鉴史。

他昏昏欲睡,强抬着眼皮,心里不禁开始怀念起从前在太子府里慕无离给他讲野史来。

原来不是所有人讲史都像慕无离那么有意思。

而且若是在太子府,他听着听着睡着了,慕无离只会轻手轻脚把他抱起来放到榻上,而不是像纪大学士一样,发觉他睡过去了会立即叩击那榆木雕花桌把他唤醒,并问他,“殿下对方才文中所说有何看法?”

所幸偶尔碰上慕无离曾给他讲过的内容,慕无铮还能瞌睡一会,等这纪大学士把他敲醒问他有何看法时,他能立马原样照搬出从前慕无离与他说的那些来搪塞纪大学士。

久而久之,纪大学士对慕无铮的看法就成了:“六殿下极其聪慧,无需多言一点便透。”

皇帝每每差人来问时,纪大学士也卖他几分情面,不把他打瞌睡的事告诉皇帝,除此之外,皇帝嘱咐殿阁不要让他太辛苦,毕竟他还在养伤,如此一来,慕无铮每日下了课之后就是只要交一篇策论和一副习字。

听夏霖说,的确是要比三皇子和四皇子从前在国子监要舒坦多了,他这些任务比起国子监的课业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慕无铮的字早在太子府的时候就苦练过,左手右手字都异常地熟练规整,应付纪大学士的确是绰绰有余,慕无铮倒还有些感谢纪殊珩,虽然让他经脉断了个彻底,但好歹只是废了他的武功,而不是不能提笔写字了。

若纪殊珩再狠一点,他恐怕就真成个废物皇子了,提个笔都费劲,那还怎么指望争储夺嫡?

纪大学士一走,慕无铮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连慕无离何时进来的都不曾发觉。

慕无铮今日穿的是一身墨色锦缎衣袍,袍边绣着银色镂空木槿花,即便侧着头趴在桌上睡着了,也看得出一头青丝束得端正干净。

欣长的身体靠在案前,胸前从肩膀垂至腰间挂了一串又一串晶莹闪烁的挂件,既有皇帝赏赐的名贵羊脂白玉嵌珠、有黑金吊坠镶嵌的月白色宝石,脖颈上还挂着古佛舍利吊坠。慕无铮睡得沉,长腿一半放松地搭在那墨水兰织锦地毯上,脸下枕着那篇才动了几个字的策论。

皇帝给的赏赐很多,夏霖和冬易今日一大早便替慕无铮接了下来那一箱又箱皇帝的赏赐,冬易挑出了一些一眼就觉得好的东西,直接给慕无铮挂身上了,慕无铮本嫌身上挂这么多东西麻烦得很,冬易就念叨他:“您现在是皇子了,皇子就要有皇子的样子。”

于是慕无铮只好哭笑不得地由她们摆弄了。

正午嘉兴殿很静,侍女们大致都去为慕无铮收拾整理皇帝的赏赐去了,估计人手不够,冬易和夏霖也不在慕无铮身旁。

慕无离是悄悄翻进嘉兴殿的,他才下了朝刚从金銮殿出来,只想来看一眼慕无铮,不想引起下人的注意。

他一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番景象——他那浑身金装玉裹的弟弟正睡得香甜,头枕着一篇只写了一个题目和半句话的策论。

慕无离不禁弯唇浅笑,轻手轻脚地从慕无铮的脸下抽出那页纸,坐在他对面拿起笔轻轻蘸墨,任由窗外温柔的春风拂过指尖,不一会就写满了两页。

慕无离把写好的策论用空的砚台压住,起身脱下外袍,轻轻放在慕无铮身上便打算离去,不料慕无离还未来得及起身,慕无铮似乎感到有动静,皱了皱眉。

他半睁开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俊颜,那双深邃柔和的双眼仿佛还残存着一瞬间流过的情意。

瞬间反应过来回宫以来总是对自己冷面冷言的哥哥竟然出现在自己的寝殿里,他险些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吓得陡然起身,不料动作似乎大得过了头,身下没撑住眼看着就要往后倒,慕无离眨眼间抓住他的手,往前一带,慕无铮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扑到慕无离身上,手心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袍。

慕无离被慕无铮压着,单手撑在身后支撑着,表情有些冷淡,“六弟见到吾为何反应这样大。”

慕无铮手忙脚乱地按着慕无离坚实的胸膛起身,只觉手心发烫,他不解道:“这话应该是我问太子殿下,殿下为何出现在我的嘉兴殿中。”

慕无铮从前叫慕无离太子殿下叫成了习惯,一时情急又忘了该管他叫皇兄。

慕无离微微皱眉,似乎被慕无铮这一声太子殿下戳中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反抓住慕无铮逃离的手,“太子殿下?你如今以何种身份唤吾?你我兄弟,你该管吾叫声皇兄,长幼尊卑不懂么?”

“臣弟知道了,太子哥哥。”慕无铮笑眯眯地反抗,抽出手直起腰坐在案前。

慕无离皱着眉头撇开脸,“没规没矩。”

“不知太子哥哥找铮儿有何要事?”慕无铮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弯起的唇带了七分戏谑三分笑意,睫毛连续眨动,他可没忘记慕无离家宴那晚欺负他的事,他后来想了想,他虽然骗了慕无离在先,但他只是要离开太子府,又没说欠他的恩情不还,至于他负了慕无离这事,他自己也很难受。

可慕无离怎么能用那种法子欺负他,那晚他要是自己没憋住怎么办?

慕无铮越想越觉得慕无离这个哥哥实在是太过分了,知道他是他亲弟弟还那样对他?他怎么对二皇子就不这样。

还有那日在御花园凉亭中,慕无离用审问的目光冷冷看着他,慕无铮越想越憋屈。

他是怎么了?自打自己回了宫,一个笑脸都没给自己,连过路边的洒水宫女朝他行礼他还知道笑一下呢!

凭什么到了自己这就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歹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此时看到慕无离无端出现在自己宫中,慕无铮心头更气,“我的好哥哥今日又怎么了,弟弟我做错了何事?”

慕无离沉默半晌,目视前方,慕无铮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殊珩废了你武功的事,吾已经查清楚了。吾责罚了他,卸了他太子府管事一职。”

“你责罚了他?怎么责罚的?”慕无铮微微睁大眼,一副感到新奇的口气。

慕无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杖责了几十棍,命手下送他回纪府了。”

他忍不住问,“你可会觉得吾责罚过轻,难解你心中怨气?”

慕无铮摇摇头,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我能有什么怨气,若没进太子府,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没什么用;而今我已是皇子,又不用带兵打仗又不用跟着哥哥你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武功?没了便没了。”

见慕无离沉默,慕无铮又道:“我只是意外,你竟然真的杖责了纪殊珩还让他离开太子府,以他对你的忠心程度,他真的没想不开去投河么?”

慕无铮随意戏谑的口气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慵懒,那双妖冶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慕无离,赤裸的目光有些灼热,而慕无离始终没回过身。

“他是京城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吾劝他回府去好好准备来年科考,正式在朝中任一官半职。”慕无离沉声道。

慕无铮“噢”了一声,“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离开你。”

慕无离缓缓回过头,“你对吾的处置,似乎不意外?”

“是不意外。”慕无铮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伸了伸懒腰,带起身上繁琐的挂饰一阵叮当作响。

他踏着地毯走了几步,背对着慕无离说,“因为是你,所以不意外。”

“为何这么说?”慕无离也随他起身,跟在他身后。

“永昼太子慕无离,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是一尊仁慈又心软的神呢?”

慕无铮回过头,对着他露出浅笑,眼尾的红痣和身上琐碎贵重的珠宝衬得他风情又夺目,慕无离微微失神。

“吾也不是时时都仁慈。”

“吾也本可以同他对你一般,割掉他的手筋脚筋。”慕无离似轻叹。

“我知道。”慕无铮望他,“非大军当前,哥哥不喜动辄打打杀杀。”

“你我都知道,夺去一人性命亦或废去手脚,此事轻而易举。”慕无铮道,“折磨的法子也还有很多,但最后不过是天下又多一个残喘苟活的人,而永昼却会因此失去一个本能造福一方,荫庇千万人的忠直好官。”

慕无离静静望着他,面前人眉似峰峦,眸若含水,他从前从未觉得,慕无铮有一天竟会如此懂他心意。

慕无铮走近他,“哥哥,尔之仁慈,身旁人乃至臣民百姓得以受享无穷,我也是其中之一,又怎会怪你太过心慈?”

他眼眸闪烁,似在回忆。

“若那日在淮北,你治我军中忘加非议之罪而不是招揽我,便没有太子府的姚铮,也许我早在回宫之前就死在了薛府刺客的刀下。”

慕无离微微叹气,“又或者没有吾,你早就是永昼的端王。”

慕无铮脚尖向前轻微挪动,更贴近他,低声道,“哥哥,从前太子府种种,我从不后悔,亦无怨无尤。”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慕无铮光洁饱满的额上,过近的距离让胸膛的跳动愈加剧烈,慕无离忽然回过神来,猛然收回目光猝然转身,似乎欲要离开。

慕无铮一怔,方才那一刻他竟然还以为......慕无离会想抱他。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慕无铮忽然没来由的烦躁懊恼,他怎么会没事期望自己的亲哥抱他,哪家兄弟会这样?

“若策论有疑难不解,可来找吾。”慕无离单脚落在门槛前背对着慕无铮。

说完,慕无离踏步而去。

慕无铮闻言回头走去看自己桌上没动笔的那篇策论,竟然已经被人满满当当写满两页——谁帮他写的已经不言而喻。

看来今日他可以好好歇息了,慕无铮忍不住一阵欣喜,铺开纸张把慕无离写的那篇策论好好誊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