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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的烛光彻夜不灭,灯火辉煌。昂贵的龙形烛台一间卧室里竟然摆了十几盏,让深夜里偌大的寝室亮如白昼。

薛忠躺在金丝楠木躺椅上,任由美妾在一旁为他扇风,脸上沟壑纵横,神情怡然自得。

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由仆从带领着走进来,恭敬地跪在身侧,面带喜色,“相国大人,您追查的姚氏遗腹子在那不久才地动的淮北城有了下落。”

“哦?”薛忠睁开那双阴鸷的眼眸,抬手让美妾婢女先出去,妾室和婢女微微欠身后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

“那淮北城灾民说,两月前在淮北城西那一酒楼里看到了姚氏的遗腹子跑堂,似乎还特意做了乔装,您一问,他就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人,那五官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

薛忠冷冷一瞥,眼中透出精光,“你现在既然站在这里说人已经找到了,应该早就已经抓回来,而不是在这和老夫报喜!没用的东西。”

那中年人面色为难,“那人说,淮北城地动后,那姚氏遗腹子简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一开始还能看见他进了那赈灾营医棚里干活,但后来却不知所踪。相国,那姚氏贼子一定心虚藏匿起来了,只要再加派人手前往那淮北城翻个底朝天,一定能抓回来!”

薛忠闭眼,半晌过后,“老夫就给你一队死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什么时候抓到了,你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那中年人如获大赦,“不出三月,定能将那贼子抓回京,送到相国大人面前!”

薛忠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只觉此人是来坏他心情的。

那中年人却硬着头皮没走,说:“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十分安分,甚至连陛下邀诸皇子赏秋海棠,殿下都称病不出。圣上打压薛氏,相国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薛忠不耐烦地说,“眼下陛下忌惮薛家,离儿此时本分些,也是好事。陛下要不打压薛家,那就不是陛下了。想当初…姚氏,不也是这样?但我们薛家可不是第二个姚氏!他压,也得压得下!”

中年男子见薛忠胸有成竹,又继续说:“相国认为,太子殿下可与陛下相像?”

薛忠睁开眼,“像,却又不像。”

“相国大人说的是,臣认为,殿下若是坐上皇位,绝不会与当朝陛下一样。对于薛家而言,殿下坐上皇位,恐怕比当今圣上还难应付,如今,薛家尚如日中天,但若换了殿下…。”

薛忠不可置否,“老夫早已想到这层,但换储依然是薛家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中年男子顺着他的话,“但让陛下废储,却是极容易的。只是废储以后,是陛下还是先皇,就不一定了。”

薛忠抬手,终于让他坐到一旁。“你是说,先顺着圣上废储的意愿,废了离儿。再拥立鉴儿?”

“相国大人英明。毕竟太子殿下身上有着一半慕氏皇族血液,若让殿下在慕氏与薛氏中抉择,殿下不一定会选择薛家。而二殿下的心智......最是听从相国大人的话。”

薛忠摸着胡子,腹中的城府与心机如同齿轮一般缓缓转动,开始盘算起来皇帝眼下一直在挑太子府的错处,一时半会也不会盯着薛府。不如趁此时,将那监军司完全占为己有,彻底避开皇帝和傅家的目光,日后拥鉴儿,也好动兵。朝廷的兵,只能在皇帝和傅家眼皮子底下调动,但…若成了薛府的兵,哪还有这么多掣肘?

可惜这老皇帝老谋深算,用离儿、傅家与薛府相互制衡,此局若是离儿是鉴儿那般,那也就轻易破了,但可惜离儿不是个顺从的。

若离儿轻易被废,收走城卫军的兵权,必定不会心甘情愿,这城卫军皇帝也不会轻易交给薛家人,恐怕是又落到傅家手里。傅家到时候坐拥禁军与城卫军,只用监军司和手头的私兵,可就不好对付了,万一晋家人回朝,不认鉴儿,离儿背后还有晋家,皆时同时面对傅家与离儿…胜算可不大。

对,那赵世子不还留在京做皇帝的人质吗?晋家他动不了,那赵家人却可以轻易摆布。绑了赵家小儿子,把赵家在南境和南边各州府的驻军拿过来,不是轻而易举么?傅仕霖那个老不死的看来是不好动,傅云帆倒是可以动一动,杀了他最骄傲的儿子,傅家就剩下那个不成器的嫡次子和一些庶出和旁系,能成什么气候?傅云帆若是死了,将领一死,傅家手里的兵还怎么抵抗?

薛忠此时此刻心中已有了打算,“你说的,老夫早就知晓,后面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需过问太多,先把姚家贼子给老夫抓到。”

那中年人毕恭毕敬,起身拱手,“一切等候相国大人吩咐。”

薛忠摆摆手,那人终于是跟着仆从出去了。门一关,薛忠阖着眼,自言自语地说,“不知离儿现在如何了...万一给薛府来个出其不意......可就不好了......”

姚铮第二天醒来时 天已经全亮了,姚铮心里倏的颤一下,糟了,今日轮值!

姚铮慌忙起身穿衣服,忽然发现身上竟然是新的寝衣,动作一顿。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何一觉醒来便已在府中了?

姚铮揉着发胀的头一边穿衣服,随着记忆终于在脑中逐渐复苏, 天哪!

他把喜欢殿下这件事告诉了第二个人,霜绛知道了,还劝慰了他老半天,自己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姚铮恨不得找个棺材把自己永远放进去不出来。好在只是在霜绛面前丢脸,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幸好自己说的时候傅大人不在。

差一点他就完了!

还有自己迷迷糊糊中竟然在殿下的马车上,还枕在殿下的膝上!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接回来的?难道是傅大人将他送到了殿下的马车上?

姚铮更想找个棺材躺进去了,捂着头止不住地懊恼,关键是他躺就躺了,还在殿下面前哭了。哭了就算了,还把心里话说了。好在只是抱怨了殿下罚他的事,不然现在他就该收拾包袱离府了。

天啊,怎么有他这样给别人做下人的啊!喝醉了反过来还要主子劝慰他,也就只有在殿下这里会是这样了。

姚铮又想出门看情况,想要打开门动作却又停下了,他只觉自己真的无颜见殿下!

酝酿了一番,才推开了门,看到纪殊珩正好左手手中不知端着什么,右手正要叩他的门,停在了半空。纪殊珩放下了手,面色如常,依旧是往日那副温和的表情。

“你昨夜不知节制饮了太多玉泉酿,这会应该头疼了吧?殿下一早让厨房备下了汤药,已经上朝去了。”

姚铮怔怔地,伸出手接过了汤药,跟着纪殊珩走了进来。

纪殊珩说,“殿下说你醒了就直接去找仇刃习武,他这边没事了。”

姚铮点点头,迟疑地问“纪大人可知......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纪殊珩叹了口气,“自然是殿下亲自接回来的,你深夜不归,殿下不放心。”

姚铮恍惚了一下,“原来如此。”

纪殊珩看着他摇了摇头,神色沉重。“小铮,有些话我不得不同你说。”

姚铮一怔:“纪大人想说什么?”

纪殊珩拉着他坐下,“你一边喝药我一边说吧。”

姚铮点点头,一手端起那药碗轻抿服下,只听纪殊珩声音娓娓道来:“殿下近来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诸多烦扰缠身。殿下自参与朝堂事务以来,就胸怀抱负,立誓要收复北境二十六城。可如今。内忧未除,殿下难以成事。虽然,我知道,你入府尚早,还不能为殿下做什么事,情理之中。”

姚铮略带愧意地低下头。

“你可知道,殿下表面上看似风光无两,子民爱戴,朝中大臣信服,但,薛府心怀不轨,忌惮殿下的能力,陛下也忌惮殿下风光太过,民间只知殿下,不知陛下,加上殿下是薛家人,父子之间隔阂难消,甚至,太子府如今是无数双眼睛盯着,只待殿下出了错,寻由头废储。”

姚铮已经喝完了药,眼眶酸涩,大为震惊:“怎会如此?除了殿下,还有谁最有资格做太子?”

纪殊珩看着他的表情,脸色复杂,叹气,“我们是殿下的人,自然都这么认为。但圣上与薛相国不这么看,如今太子府、薛府、与陛下,在殿下的暂避锋芒下姑且维持住了平衡,但殿下也只是在尽力拖延时间,陛下始终找不到由头废储,又担忧激怒薛家,才暂且冷待殿下。不然,你看殿下辛苦赈灾,为何始终不见封赏?而是说他擅自用兵调兵,功过相抵?分明是陛下不愿再看到殿下的好了。”

姚铮心中不由得为慕无离愤愤不平,为何朝廷如此待他?

纪殊珩继续说,“告诉你也不是指望你能助殿下脱离困境,你若害怕牵连于你,尽可自行离去。但你若愿意留下同甘共苦,也需明白,既然我们常伴殿下身侧,必须多多劝慰与体谅他,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让外人挑了错处。”

纪殊珩又话锋一转:“殿下心怀抱负,又身在困局,支不开什么旁的心思,你......可明白?”

姚铮听完此话,不由得怔住了,眼中闪过异色,难道纪大人看出了他对殿下有意?姚铮心酸得扯出一道苦笑,对纪殊珩说,“纪大人放心,姚铮甘愿与太子府共同进退,姚铮也一定不会给殿下添任何麻烦与烦扰,也会精进武艺,只盼能早日帮上殿下。”

纪殊珩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与你要说的,便只有这些了。你也毋需太过担忧,殿下何等聪慧,早已想到了破局之法。只是,如今时局特殊,我们要做的,是等。”

姚铮点头,眼神坚定,“纪大人的话,姚铮明白。”

纪殊珩似乎是放心了,就要离开,将要出门之时,迟疑地说,“我今日告诉你之事,事关朝堂机密,不可向外人诉说,也不可告诉殿下我曾与你说过这些话。”

姚铮应下来,“纪大人放心,我知你是为了殿下好。”

纪殊珩点了点头,放心地离开了。

姚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原来,心中恋慕一人,日日相对,却不能言的感觉,是这般苦。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心思再胡思乱想了,殿下处境堪忧,他必须尽快变强,尽管皇权之事......未必能帮上许多,但是若不尽力,又怎么知道呢?

待殿下的困局一解,他也就能向殿下请求找出杀害父母的幕后凶手,并将之绳之以法了吧?没错,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等待。

姚铮蓦然呼出一口气,离开房间去找仇刃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