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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嬷嬷身子摇摆了几下,终是跪不住倒在了福临的怀里。

“小福子,是我错了。若不是我,皇上原不用承受这一切的。”

“小福子,皇上想做却做不了的,如今我替他做了。还有我这条命,也给他了。但愿,我死后见到皇上,他还能叫我一声嬷嬷。”

福临哭成了泪人。

他从小身子弱,走到哪里都被人欺负。是宫嬷嬷救了他,调教他,让他跟在皇上身边伺候。

如今皇上走了,宫嬷嬷也要走了。

这个宫里,就剩下他一个了。

“嬷嬷,皇上不怪你。皇上总说,若不是当年您端来一碗牛乳,他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啊…… ”

宫嬷嬷一声叹息,拉着福临的手道:

“小福子,我死后,你该怎么办啊?”

“嬷嬷放心,太后小福子不薄,如今让小福子仍旧伺候皇上。”

福临哭道。

江书晚也安慰道:

“宫嬷嬷放心,福公公很好,哀家不会亏待他的。”

宫嬷嬷笑着点点头,

“太后有勇有谋,才干一点都不输男儿,是当世女子典范。老奴一直就很欣赏和佩服你。老奴有一事相求。”

“嬷嬷但说无妨。”

宫嬷嬷喘了口气,艰难道:

“还望太后对外宣称:老奴对太后郑氏心怀怨恨,她身上的伤全是老奴打的。老奴当了慈宁宫掌事这么多年,就折磨了她这么多年。此事老奴做得隐秘,皇上从未知道。

如今皇上走了,老奴再无顾虑。今日杀了她,是为了老奴自己报仇雪恨,与他人无尤。老奴自知杀了人,在劫难逃,已然服毒自尽了。”

说罢,宫嬷嬷哇的吐了一口黑血。

宝华殿上,赵王和八王叔当面诘问皇上,太后郑氏身上的累累伤痕众人也都有目共睹,总要有个说法的。

李佑当时虽搪塞过去,但谎言总归是谎言,总有一天是要被揭穿的。

众臣此刻不提,却难保将来不提,也难保心中腹诽。

将来谎言揭穿的一天,李佑就会名誉扫地。不孝乃是本朝第一重罪,可想而知,到时候李佑将要面对怎样的口诛笔伐。

宫嬷嬷此举无疑是用自己一条性命,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成全了李佑至诚至孝之名。

江书晚心下悲怆!

李佑真是何德何能啊!

宫嬷嬷已然做到了这一步,她又如何不能成全?

终究,这也是宫嬷嬷的自我救赎啊!

看在宫嬷嬷养育璟儿的份上,江书晚点头应下。

“嬷嬷放心吧,哀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宫嬷嬷很是欣慰的笑了。

这是她能为李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如果一切能重来,当年她还会那样做吗?或许会,又或许不会,谁知道呢?人活一世,又何来如果呢?

……

看着含笑而终的宫嬷嬷,安子悄声问道:

“太后,当真要这般对外说?”

江书晚轻叹一声,站直了身子。

身后的大床上,太后郑氏早就没了气息,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咽气的。她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早就该死了,不过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看着太后郑氏垂下的手臂,露出在外的地方,新伤叠着旧伤,有些地方应该是腐烂见骨了,又重新长出血肉来的。

江书晚不想再看。

李佑的心有多扭曲,由此可见。

“就这样让人出去通传吧。”

江书晚对着安子道,又转身面向福临,意有所指道:“在此之前,福公公赶紧将屋子里有些东西收一收,免得来人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福临身子一震,待要回话时,江书晚已经飘然离去了。

建始五年,继皇帝李佑驾崩后,不过几日,太后在慈宁宫遇刺身亡。

刺客是慈宁宫掌事宫嬷嬷。

李佑的丧事再加上太后郑氏的丧事,两场丧事办下来,春天也接近了尾声。

奉李佑梓宫入帝陵的当日,大雨滂沱。

大雨中,江书晚情绪悲怆,抱着梓宫哭到昏厥。

众臣纷纷喟叹不止。

可只有江书晚自己知道,她的这一场哭,不为李佑,只为自己。

……

建始三年,二月初六,她乘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进了宫。

那一边,她不到十六岁。

如今,两年转眼即逝,她从一个小小的答应成了当朝太后。

这一年,她也不过十八岁。

她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后,没有之一。

她赢了。

可她赢了么?

这深宫红墙带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崇,可也锁住了她的青春和红颜。往后余生,她更是要在这红墙明瓦之中蹉跎一生!再也出不去了!

……

梓宫入帝陵的第二日,五皇子李璟登基。

同日,江书晚被奉为明皇太后。

“明”二字是江书晚自己定的,礼部送来的诸多封号都被她否了,特别是“菀”字以及和菀同音的字眼,都被她打了大大的叉,丢进了垃圾桶。

她已经做了太久菀妃、晚儿,从此以后,她只做自己。

明取意光明,她在暗夜中行走太久了,光明于她弥足珍贵。

可未来,光明于她而言,也只是美好的希冀而已。

……

江书晚将慈宁宫改为慈安宫,上下又重新翻修一新,再也没了先太后郑氏的丝毫影子。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她从重华宫搬进了慈安宫。

李佑的丧事一闭,内务府就来请示,如何处置贵妃的遗体。

江书晚端坐在慈安宫正殿凤椅上,冷冷道:

“沈氏谋反兵变,又毒害先帝,蛇蝎心肠,何如配入妃陵追随先帝?褫夺其贤贵妃封号,贬为庶人。至于尸骨,连同那些反叛之人,全都烧成灰烬送往燕回关,在陆北大地上挫骨扬灰。让所有不臣之心的人看看,反叛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内务府管事连声应下,擦着额头的冷汗道:

“太后仁慈!”

见管事的出去,红绡轻声道:

“主子,沈氏一生错付,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苟且偷生。想来她会很满意主子给她安排的这个去处。”

屏风后,锦心扶着淑妃缓缓转了出来。

淑妃在降雪轩待了一年多,原本消瘦的身子反而丰腴了不少,看着脸色也红润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她在椅子上坐下,唏嘘道:

“沈氏十七岁入齐王府,已经十年不曾回家。太后此举看似威慑,实则体恤。更者,太后并未追究二皇子,如今还好好的养在长春宫。想来沈氏也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