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郑氏,是郑家嫡幼女,也是如今郑家留存于世的唯一一人。
皇上感念太后养育提携之恩,一向侍奉太后甚孝。就算宝华殿上,太后被赵王和八王叔抬着出面指控李佑,事后,李佑也没说要责罚于她。
或许,是他根本没来得及。
江书晚想起李佑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对太后是那般的怨恨憎恶,恨不得吃她的肉啖她的血,又怎么会好好侍奉她呢?
所以,当日赵王所说无一虚言。
只是,李佑一贯的人设做的实在太好,太后又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实在是没人相信罢了。
江书晚带人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已近半夜。
慈宁宫里,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如从地狱传来。
众人忙加快脚步,冲进了内殿,只见宫嬷嬷满手是血一脸肃穆地站在屋子中央,床上太后郑氏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下短短的刀把儿还留在外面,刀刃已经全部没入身体。
太后眼角崩裂,一脸怨恨地看着宫嬷嬷,她张大了嘴,喉底发出阵阵含糊不清的哀嚎,方才众人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只可惜,她每哀嚎一声,喉咙底就涌出一阵血沫子来,不一会就将她的声音悉数淹没了。
“宫嬷嬷,你这是做甚?”
福临惊恐万状,冲到宫嬷嬷跟前,见她满手是血,掏出一块帕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血,好像擦干净了就什么都没发生。
可那血那么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福临擦着擦着就流下眼泪来,嘴里急吼吼地喊道:
“宫嬷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您就要出宫安享晚年了,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如此哭喊着,一阵无力感冲上来,福临颓然地垂下了双手,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宫嬷嬷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不是亲娘却甚是亲娘。于福临而言,更是相伴了多年的,宫嬷嬷就是他的长姐、是他的师傅、是他在这宫里唯一没有顾及可以随便说话的朋友。
江书晚见状,面色一凛,挥手叫人关闭了内殿大门。
她走到太后沈氏身边,胸口的血水已经淌了一床,眼神都开始涣散了,眼看着是救不活了。
她对着屋内人说道:
“今夜,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可清楚了?”
好在她随身带的汀兰、安子、红绡等人,本就是她的心腹。当下众人点头,紧闭了大门。汀兰更是一想就转身出去,外头听到惨叫声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她还需出去打点一番。
江书晚皱了皱眉,走到宫嬷嬷身边,轻声道:
“嬷嬷,哀家这就让人送您出宫去。”
哪知宫嬷嬷一笑,掀开裙摆郑重地跪在了地上,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
“太后娘娘仁慈,老奴再此谢过。”
她双手举过头顶,合十,恭恭敬敬地朝着江书晚行了大礼。
江书晚忙附身扶她,道:
“嬷嬷德高望重,养育先帝长大成人,功在千秋。如今先帝大行,哀家秉承先帝遗志,自当好好侍奉嬷嬷终老。更何况,嬷嬷在重华宫养育璟儿这么多时日,本宫该好好谢你的。今日之事,哀家就当没看见,对外哀家只说太后病重故去的。”
一瞬间,江书晚已经想好了借口。
哪知宫嬷嬷却并不起身,伸手按住了江书晚,缓缓道:
“太后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自古杀人者偿命,老奴刺杀慈宁宫太后,甘愿一命抵一命!还望太后成全。”
江书晚心痛之余不禁有些急了,
“嬷嬷,您这又是何苦呢?”
宫嬷嬷道:
“先帝生于柴房之中,日子过得虽苦,但却开心。是太后郑氏将他带进宫,带进了这团泥藻之中,从此以后他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这么多年,老奴一直在想,如果能再来一次,老奴还会不会让郑氏知道皇上的存在。”
她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一年,她得罪了董皇贵妃被贬到辛者库当差,回宫无望,日日心焦。却不曾想,辛者库里的一个小宫女被意外发现有了身孕。
她严词逼供之下,才知道原来竟是皇上的种。
顿时,她欣喜若狂,真是天不负我!有了这个宫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光回宫有望,更有可能一步登天。
她悉心照顾,那宫女也很争气,竟生下了一个儿子。
自古母凭子贵,有了这个儿子,她们就有了前程。
可皇上却像是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沈氏不过是他数不清的女人中的其中一个,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
谁会记得自己把玩过的一个物件?
她等了好几年,都没有动静。
她不得不主动出击。
那一年,皇上立了董皇贵妃的儿子为太子,皇后怒不可遏,与董皇贵妃斗得不可开交。她买通了皇后跟前的一个太监,让皇后知道了沈氏和李佑的存在。
李佑和沈氏被接回皇宫的那一日,她好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
可事与愿违!
沈氏根本不愿侍奉皇上,她恨皇上。她原本家庭幸福、父母兄弟俱全,是皇上让她家破人亡,不得不入宫做了最低贱的宫女,和亲弟弟骨肉分离。沈氏一身傲骨,却偏偏生下仇人的孩子。
可仇人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太后,是老奴害了她们。皇上一生凄苦,老奴看在眼里,却从不敢跟他说起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若不是老奴野心勃勃,一心要利用他们母子往上爬,皇上或许就不用过得这么苦。”
宫嬷嬷一声长叹,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惊得福临一个哆嗦,紧紧扶住了宫嬷嬷,惊声道:
“宫嬷嬷,你……你怎么了?”
宫嬷嬷却笑了,眉眼舒展,这么多年褶在一起的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好像都跟着舒展开来,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小福子,这些年多谢你了,伺候在皇上身边。皇上心里恨太后,可碍于天下悠悠众口,他却不能杀她。皇上每次来慈宁宫,一鞭子一鞭子抽在太后身上,可那些鞭子何尝又不是抽在他自己的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