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孙权的声音沙哑。
孙弘明明可以驱使下人去做这事,但他还是不顾形象,连滚带爬的前去张罗。
不多时他回到舱内,亲自为孙权喂水。
孙权想要坐起来,但似乎很是费力,身上厚厚的白色纱布不断渗出血红。
最后他终于放弃,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孙弘,缓缓道:
“卿,去取笔墨来。”
闻言,孙弘神色一凝,他岂能不知陛下这是要托付大事,于是步履匆匆短暂离开。
孙权目光呆滞,这会儿他已经习惯了身上的疼痛,他又心中长叹,想着父兄当年迷离之时或许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自己大概是撑不到建邺了,有些事情需要速速决断。
说实话,如果此番他能全身而退地回到建邺,他定然会废掉太子孙和,并且要好好把禁军系统给清洗一遍。
但事到如今,恐怕是难以做到了。
最终,理智战胜了愤怒。
他当然知道,太子是国之储君,他若在时,尚可分而制之,他若不在,吴国只能有一个君王。
此前他对孙和的不满,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对王夫人的怨恨和孙和本人做事的孟浪,但真正的缘由还是因为孙和性格的软弱。
若是立这么一个庸弱之主,在自己百年之后,他只会沦为江东士族的傀儡,那他孙氏的基业便要守不住了。
然而...
此番谋划却是令孙权“刮目相看”,此子并非看上去那般“正派”,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寻求盟友,什么时候该破釜沉舟,甚至能将心中的阴暗藏得这么深.....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呵呵~但这孩子竟然赌赢了。
太子如今人在建邺,既有着踏实的班底,还掌握着解烦军,另外携大胜之势而归的大将军诸葛恪此刻也离建邺不远。
所以,太子继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陛下....”孙弘返了回来。
其实孙弘出去没多长时间,但孙权却觉得恍如隔世,身体好像又老了十岁。
孙弘直接跪在地毯上,将纸摊平放在身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孙权沙哑的声音响起:“改封鲁王霸为南阳王,徙居长沙。”
孙弘的笔尖微微一颤,他知道这道诏命直接宣告了鲁王的败北,而自己作为鲁王一党危在旦夕了。
孙权从孙弘的神态里看出了他心中的恐惧,但他并未点破,而是继续道:
“拜平魏将军朱绩为镇东将军,假节,驻武昌,领荆州事。”
闻言,孙弘心中恐惧更甚。
这朱绩虽说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太子,但他却屡次拒绝鲁王的示好。此番又有救驾之功,日后定是自己的朝堂大敌。
“拜武卫都尉孙峻为武卫将军,加侍中。”
这一任命倒是让孙弘心中稍稍放松一些,虽说孙峻的态度也颇为暧昧,但整个吴国谁人不知他与全公主那点破事。
可是全公主与太子的关系形同水火,太子登基后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孙权的托孤还在继续:
“诸葛恪以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全琮以卫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大将军诸葛恪,卫将军全琮,太常滕胤、中书令孙弘、武卫将军孙峻五人共同辅政。”
孙弘稍稍一愣,这里辅政之列竟然还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的头脑还算清醒,很快便从这份名单中看出了端倪。
诸葛恪和全琮作为太子和鲁王派系的标志性人物,各自开府治事,手握军政大权,其目的就是让两人分庭抗礼。
陛下到死,都在玩制衡啊。
其实在孙权心里,他是想要快速结束二宫之乱。
他之所以没有对鲁王一党进行清洗,一来是出于无奈,毕竟他们有的身居高位,有的手握兵权,岂能儿戏。
二来,他希望通过此举让臣子们归心,忘记昔日的仇怨,好生辅佐新君。
但,自二宫以来,两个派系互相攻讦,从朝堂斗争上升到了私仇私怨,岂是一纸诏令就能解决的。
过了一会儿,孙权召孙峻入内,孙弘知趣地俯首拜退。
到了舱外,孙弘连连叹气。
孙权的这版托孤看似完美,实则对鲁王一党极其不友好。
要知道诸葛恪此人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人,他身为首辅岂能被这么多的辅政大臣掣肘。
最重要的是,太子被鲁王一党攻讦多年,一朝上位岂能让他们安坐朝堂之上啊!?
孙弘越想越觉得恐惧,不久后,他抬头看见孙峻从舱内出来,忽然心思一动。
他走了上去,“子远。”
孙峻瞥了一眼身后,低压声音道:“孙中书,日后同为辅政大臣,可要多多关照啊。”
看着孙峻一脸轻松,孙弘急道:“我的武卫将军啊,你都大祸临头了,还不忧反乐?”
孙峻神色一变:“此话怎讲?”
孙弘道:“你我屈居诸葛恪之下,这辈子还哪里有出头之日啊?太子对我等恨之入骨,继位之后岂能容我等?”
孙峻乐了:“这话不对吧孙中书,我可不是鲁王的党羽。”
“可全公主是!”到了这个地步,孙弘索性也豁出去了,但他只是点到为止,他知道对方自然明白。
孙峻脸色一沉:“那...孙公有何高见?”
孙弘见此事有戏,继续道:“我素知子远的雄心壮志,扭转乾坤,改天换地,就在今日!”
“走。”说着,孙弘便拉着孙峻的手,“快随我进去吧。”
舱内,孙权被孙弘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醒。
“陛下!诸葛恪此人不可用啊!”
“他刚愎自用,目中无人,陛下您在时,尚且压制得了他,可....”孙峻咬了咬牙,继续说:“可一旦陛下龙驭上宾,朝中谁人可制得了他啊!”
孙权静静地听着,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此刻他好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觉得舒服了不少,但不知为何,榻下孙弘的声音忽近忽远,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