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前。
一艘偌大的楼船静静地停靠在水寨江面的中心位置。
那是孙权的另一艘座舰——飞云号。
飞云号附近有许多艨艟、斗舰簇拥在侧,这些战船体积其实并不小,但在飞云号的衬托下就显得很是袖珍了。
记得那年的巢湖之战,长安号永远留在了巢湖水底,自打那之后孙权出行的唯一座舰便是这艘能容纳三千人的巨舟。
不远处的江面上,有十几艘斗舰正向水寨而来。
朱绩站在一艘船的船头,眼神始终在硕大的楼船之上停留。
他之前就察觉此事颇为蹊跷,在符节令朱贞将诸位外军将领忽悠到某处后不久,孙峻竟然只身找到了他们,说外部督马茂袭击了他的营地。
朱绩先是震惊,随即愤然道:“马茂小子,敢负恩养!”说着便要带兵去剿灭马茂这叛贼。
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朱绩立马捉住了正要悄悄溜走的朱贞。
朱贞文官出身,细皮嫩肉的,还没打几下便全盘托出。
于是朱绩被举为临时都督,成为这场平叛的最高统帅。
荆州军的斗舰正在逼近。
水寨里负责警戒的叛军很快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关闭寨门,并动员几艘战船挡在水寨门口。
“全速前进!”朱绩厉声高喊,“给我撞开它!”
一声令下,战船上的荆州军将士齐声高喊,揖士们奋力划桨,船速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少。
轰!
荆州军的战船突破了寨门,硬生生地和叛军的船撞个满怀。
战斗一触即发,这里没有试探,没有技巧,唯有残酷的接舷白刃战。
叛军原为建邺宫禁军,他们虽说是装备精良,战斗力尚可,但和朱绩这群常年与魏国交战的边军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至少在水战经验方面完全不是荆州军的对手,水寨中很快便被杀出了一条血路。
朱绩没有恋战,趁着混乱他突出重围带着几艘战船向飞云号加速驶去。
....
飞云号,船舱。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
虞钦根本想不到,孙权竟然会忽然掏出一把弓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箭向自己射来。
由于行事仓促,孙权只取了一支箭,他务必要一箭定胜负,所以他选择射身子而非射头和脚。
虞钦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试图躲闪,但十步左右的距离想要躲掉简直痴人说梦,而且即便他穿着甲胄也无法阻挡。
只听噗得一声,利箭插入了他的腹腔。
“呃啊!”虞钦感到吃痛,下意识地把手放在箭杆上。
忽然他扭头大喊一声:“都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士兵们确实都愣住了。
什么?真的要杀皇帝吗?
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
他们大多只是被裹挟而来的,此时此刻就连一开始就知道内情的亲兵都望而却步,没人敢迈出这一步。
虞钦呼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即怒吼一声,拔出环首刀向孙权冲去。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步伐都显得不太稳当。
孙权丝毫不惧,迎了上去。
孙权可并非软弱的儒生,他不仅喜欢射虎甚至还会与虎徒手肉搏。
曾经重臣张昭曾一脸肃然地对孙权劝说道:“为人君者,应该驾驭英雄,驱使群贤,岂能驰逐于原野,骁勇于猛兽?如果一旦有个好歹,不怕被天下耻笑?”
孙权向张昭道歉:“年少虑事不远,此事有愧于您。”
不过,他虽面上这么说,实则根本没当回事。
不知何时,虞钦的环首刀早已被撇到了一旁,孙权正骑在他的身上,拳头像雨点一般打下。
孙权宣泄着一切负面情绪,心中无比畅快,此刻他多想对张昭说:看看吧,朕骁勇于猛兽的意义正在于此!
良久,孙权松开了满脸血污一动不动的虞钦。
随后他缓缓向前而行,每走一步,士兵们就战战巍巍地往后退一步。
孙权朗声道:“此事朕只诛杀首恶,你等只要弃暗投明,倾心护驾,朕既往不咎!”
沉默,先是一阵沉默。
忽然有心思敏捷之人当即跪拜,紧接着士兵们齐齐表示臣服。
一名士兵跑出了船舱,对着外面仍在厮杀的双方喊道:“叛军魁首虞钦已伏法!此事陛下只诛杀首恶,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此次叛乱事发突然,场面混乱,目前这种情况只要让叛军先停手,荆州军才能停手。
这士兵说完,打算再对着荆州军喊话。
他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平息,然而他错了。
眼前一个士兵拿刀提盾朝着他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砍向了他的脖颈。
他不知道,也永远没机会知道,眼前了结他生命的这名士兵根本不是前来救驾的荆州军,而是另一伙叛军。
孙峻的驻地距此处不算太远,虽然此次行动没有按原计划进行,让孙峻走脱了,但马茂还是按部就班地带兵前来支援虞钦。
不幸的是,当马茂到时竟发现孙权援军竟然到了。
但幸运的是,他可以趁着混乱先行登上了飞云号,而后很快便控制了现场。
“孙仲谋呢?”看着眼前被绑来的俘虏,马茂厉声问道。
士兵明显一愣,他虽听过皇帝的名讳,但突然就这么直呼其名,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马茂的亲信回道:“应该还在船舱,卑职已派人前去捉拿。”
马茂点点头。
“报!”这时,船舱处跑来一甲士,“里面没人,兴许是跑了!”
紧接着,又跑来一人:“报!都督,孙权在船尾!”
马茂当即转身,“追!”
.....
孙权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帝王,这般年纪不仅要和人殊死搏斗,现在还要纵身跳入这滚滚江水之中?
船尾处的一艘战船上,朱绩昂首看着上面的孙权,“陛下别犹豫了,快跳吧!”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权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数息后便有浪花腾起。
“快去救驾!”朱绩勒令水手行动,目光不经意间向上偏移,却正好与对面楼船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马茂!”朱绩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然而马茂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朱绩身上,他叫来士兵,高声道:“攒射!”
此时,孙权耳边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紧接着是密集的弓弦振动。
他赶忙深吸一口气,扎了个猛子钻进水里。
“放!”无数的箭矢破水而入,只见一抹鲜红在水中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