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朱大志接上话,朱先钎闭上眼睛,摆摆手继续说道:“小弟自从海兵大学堂毕业以后,一直反复在做一个梦,梦里面北虏在大明烧杀掳掠,火光四起,繁华城市毁于一旦,千年文华衣冠涂地,汉家苗裔在北虏骑兵和钢刀下颤抖,朱姓子孙四散逃跑,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一个个被抓到,一个个被凌迟虐杀、弓弦绞死;我还梦见倭寇一点点蚕食我大明国土,这些牲口毫无人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甚至打到京师,应天府几成一片废墟,千年繁华毁于一旦,数十万大明子民被屠杀,而我大明军人毫无血性,像牲口一样被倭寇捉住,一串串的被绳子绑起来,然后一串串的被格林炮打死、被刺刀捅死、被赶到江里淹死”。
“每每夜半醒来,梦中大明子民的惨叫声、哀求声,北虏倭寇的狞笑声、枪炮声,声声不绝于耳,小弟汗流浃背,甚至不敢再闭眼”。
朱先钎一番话说下来,语调越发凄厉,连带着室内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朱大志听得鸡皮疙瘩暴起、汗毛直立,喏喏争辩道:“梦都是反的,远洋多虑了。我大明在朝鲜问题上吃个小小的亏,还不至于像你说的这样吧”?
“大志兄,你看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像不像我梦中的前兆,外面,北虏像条恶虎,随时准备要了我们的命,倭寇像条恶狼,随时准备在我们身上咬上几口,内部,大工厂主正在结盟联姻,垄断国内工业和经济命脉,一直想替代士大夫上位,走西夷模式控制朝政,万幸我大明还有皇室这个润滑剂,不至于让矛盾激化”。
“你我都是大明子民,都是大明海兵一份子,更是深受陛下和皇家厚爱,该给的关心、照顾总是最拔尖的,有谁能在五年内从海兵中尉升任海兵上校,更别说担任巡洋舰舰长一职,泱泱大明海兵数十万人,总得有人出来吧,这个时候,我不出头谁出头”?
朱大志倏然动容,听着朱先钎犹如厉鬼一样的口吻,感觉身上汗毛直竖,就连因为图省事剃的板寸头发都快直立起来。
朱医官沉默良久,只能轻拍朱先钎的手背以示安慰,昏暗的病房里,最终两人不约而同的长长出一口气。
......
朱大志查房之后,专门叮嘱年轻海兵每日上下午各分两次,搀扶朱先钎在室内走动,绝对不能偷懒,最后忧心忡忡的出门去了。
听说朱先钎醒过来了,此后数日,各路人马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到病房来看望朱先钎,有觉得朱先钎屡立战功,又是皇室子弟,将来必然会高升,于是乎借着朝鲜战场上袍泽之情提前来套近乎的;有的是在前几次作战中受到朱先钎恩惠或者掩护,真心实意来道谢的;还有就是舰上的军官。
今天来的是葛麦克少校,第三次中弹时,葛麦克枪炮长正在右舷组织灭火,两人见面,均是唏嘘不已,这次作战,在朱先钎重伤昏迷后,肿部水线附近中了数发炮弹,在进入月尾岛北侧海域之后,锅炉舱进水爆炸,动力损失三分之二以上,除非是开膛破肚更换锅炉,否则烈阳舰是要废了,按照目前仁川港的维修条件估计不可能了。
全舰上下两百多人,这次夜袭出战阵亡四十三人,四分之一是军官,指挥舰桥内的航海长端其昌中校阵亡,观通长宋贵勇中校阵亡,火控舰桥枪炮助理钟勇上尉和两名尉官副手殉职,火控和测距装置全毁,轮机长谭文武阵亡,肿部上甲板两名枪炮军官阵亡。
说到此,葛麦克忍不住放声大哭,开战以来,舰上熟悉的军官一大半战死,朱先钎同样黯然失色,可惜还要连声安慰葛麦克,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两天后,就在朱先钎尝试自己独立在室内踱步时候,第一舰队指挥官邵铁均准将专门来看望朱先钎,邵铁均看起来很忙,谈到当前局势时,邵铁均变得忧心忡忡,仁川营大半兵力从汉城撤除,重点固守汉城至仁川之间通道,看起来汉城陷落也就在在这几日。
当前的重点是等待国内决策,幸亏前面朱先钎一场夜战吸引了北虏倭寇舰队注意力,凤阳舰搭载的朝鲜王室子弟已经住进皇宫,是战是和就待朝廷决策。
邵铁均匆匆安慰了朱先钎一番,尤其是要求安心养病,尽快恢复身体,然后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九月十七日传来消息,北虏攻入汉城城区。
九月十九日传来消息,北虏五个营头轻装夜袭,在当地内应带领下,绕路突入朝鲜王宫,驻守王宫的朝鲜九百余“守门将”溃败四散,当夜,大院君被赐死后,朝鲜第二十六代国王李熙与闵妃在景福宫服毒自杀,支援王宫守备的仁川营第一联队两个哨全员战死。
九月二十日传来消息,汉城投降,北虏正在城内进行屠杀,数万朝鲜军民逃向仁川港,途中,遭遇倭寇第一军袭击,被仁川营击退。
九月二十一日传来消息,逃亡的朝鲜王世子李坧在大明京师即位。
九月二十三日传来消息,大明商请英吉利、佛兰西、露西亚、独逸士等西夷诸国出面调停。
同日,大明海军都督府宣布组建朝鲜第三舰队,大规模抽调广东水师和福建水师战舰,准备从澎湖出发,摆出一副如果没法和谈,准备干到底的态度,很显然在吕宋问题上做出了让步。
九月三十日,北虏与倭寇合兵一处,在仁川港东南20公里左右,与仁川营大战一场,由于仁川营多年经营,在仁川港外围构筑了数不清的堡垒炮台,尤其是防守用的武器弹药不缺,格林炮和速射炮单日耗弹近三十万发,北虏和倭寇当天损失近万人。
此消息一出,世界各国为之震动,第一次在陆上阵地战出现如此大的人命损失。此后,每日进攻进展几乎都按米计算,突入仁川港遥遥无期。
如此看来,仁川港就像个带刺的生核桃,若是花上很大的力气,也能砸开来,就不知代价如何。
其实,仁川营和第一舰队损失也非常大,四个联队战损三千五余人,一半阵地被毁,战舰上一半的炮手都被调派到仁川营支援作战,所有轻伤员也被派上前线。
如果北虏和倭寇再来上几次这种规模进攻,整个朝鲜战场上大明海兵兵力也就不到一万五千人,很快就会被耗光。
十月十五日,北虏和倭寇企图利用本年度最后一次高位潮汐,组织了海陆联合突击,结果在月尾岛北侧两艘战舰触雷,进攻草草结束。